蘇逢吉以頭觸地,態度十分恭敬。見狀,趙匡下馬,將之扶起:“蘇公免禮!”
蘇逢吉不受扶,仍舊恭聲道:“軍為朝廷大將,天子使節,老朽不過一蒲川罪民,將當不得如此敬稱!”
聞言,趙匡打量著他,面浮蒼態,身體清癯,皮膚粗糲不堪,就如一普通的隴上老民,一點也看不出這曾經已是位深衣廣袖,紫服金袋的高官權臣。額頭上沾著的塵土,與臉上謙卑笑容,形成了對比。
趙匡即改呼其為“蘇翁”。蘇逢吉想要邀趙匡入舍內,設宴款待,并以家人參見陪伴,為趙匡所婉拒。
而是命蘇逢吉領他,于馬場內巡看,咨之以畜牧諸事,蘇逢吉也是十分熟練地將馬場事務,一一告之。并將手底下最會養馬的牧民找,由其向趙匡細說。
花了小半個時辰,趙匡有所得,再度婉拒了的盛情挽留,不受宴請,決意請辭。蘇逢吉雖然失望,卻還是陪著笑容,將手中資質最好的兩匹馬獻上,對此,趙匡笑納了。
回城途中,趙匡義有些振奮,目光不住地朝蘇逢吉獻給的兩匹馬瞟,沖趙匡道:“二哥,這兩匹馬,真是好馬!”
“你也通相馬之術?那說說看,好在何處?”趙匡問道。
“身形高大,雄健有力,觀其雙目,頗具靈性!”看著兩匹,賣相實則并不好的馬,趙匡義憋出幾個詞,爾后說:“那蘇逢吉都說這是馬場中最好的兩匹馬,想來他也不敢有所欺瞞吧!”
“人家說是好馬,就是了嗎?”聽其言,趙匡說道:“人云亦云,不可取也!”
露出一抹尷尬之色,趙匡義訕訕一笑,還是振奮地說道:“二哥,這兩匹馬,我們兄弟,一人一匹?”
趙匡搖了搖頭:“你以為,這兩匹馬是給我的嗎?”
趙匡義一愣。
騎在馬上,雙手朝東方抱了抱拳,趙匡說:“回京之后,當獻與天子!”
趙匡義更加不解了,問道:“不過兩匹馬罷了,天子還能怪你私相授受?”
趙匡嘆了口氣:“你知道,那蘇逢吉方才為何對我百般逢迎,謙卑獻媚嗎?是想通過我,將其情況,上達天聽啊!蘇逢吉遭貶時,我尚未入禁軍,對其也不甚了解。然可以想見,當年權盛一時,而今卻落到如此下場,令人不勝唏噓!似我輩者,也當引以為戒啊!”
認真地體味了兄長這番話,趙二雖難以吃透,卻顯然有所收獲。趙匡教弟,就是通過這種耳濡目染的方式,效果顯然不錯。
“回城之后,向刺史辭別,明日即起行北上!”輕踹馬肚,稍微加快了些速度,趙匡決定道;“涇原,已不必滯留!”
“二哥打算,就這般離開原州?”趙匡義有意識地朝后邊隨行的州吏瞥眼,跟上,放低聲音說:“那李業,好生無禮。二哥身為天使,過臨涇,不來迎接,反出去狩獵。聽聞酒宴之上,也甚是拿大,竟然以子侄視兄,言語輕慢,驕狂如此!”
“人家是皇親國戚,天子之舅,有所拿捏,何足怪也!”趙匡淡淡一笑:“不過,我觀原州治下,土未荒蕪,民有所產,治安還算安定,此公典事,倒也有可取之處!”
“我看不盡然!”趙匡義說道。
迎著兄長的目光,趙匡義有些賣弄的意味,解釋道:“昨日二哥不在州城,李使君開堂問案,審一私鹽案,我好奇,至衙前聽斷!”
“你發現了什么問題?”趙匡問。
趙匡義答道:“表面看來,確實沒什么異樣,唯一讓我覺得奇怪的,是私鹽的數量,足足二十石。民間鹽販走私,多以升斗計量,朝廷也以此定罪!然二十石鹽,何等之巨,一般人,豈有如此能量!
李使君似乎也有所察,經其審斷,探得是原州鹽吏,內外勾結,倒賣官鹽,以牟私利,于是當堂定罪判死!”
趙匡義兩眼之中,閃著聰慧的光芒,說:“我在想,倒賣私鹽,乃殺頭大罪,縱鹽吏斗膽,也不敢如此張揚,一次盜如此數目之官鹽,也算是聳人聽聞。而李使君斷案之急,定罪之切,讓人不得不懷疑,其中是否另有隱情!”
聽其分析,趙匡不由看向身邊的少年,他素知其弟,是有慧根,平日也聰穎。但是,就怕其聰明過頭了。
問道:“匡義,你向我陳述這些,想讓我做什么?”
見兄長態度,趙匡義不由說道:“難道大哥,就不好奇其中究竟,挖出背后的隱情嗎?”
重重地呼吸一口,趙匡以一種嚴肅的語氣,對趙匡義說道:“一者,我此行職責,不在州政民務,若有問題,查糾是按察司的事!二者,不該管的事,便不需理會,連好奇之心都不必有!”
趙匡說得嚴重,略作沉吟,又補充一句:“此事,當爛在心里,不可與人前賣弄言說!”
“是!”不敢不聽兄長之言。
鹽州,去歲秋,漢廷于此改設定邊軍,軍額一千五,其中馬兵五百,以王彥升為定邊軍使,署理防務。
去年以殿前失儀,沖撞相府,被天子劉承祐發配到鹽州。到任之后,王彥升便收拾起防務,以其性格強悍,上下風氣大改。
境內胡民頗多,朝廷的控制與影響很薄弱,采取的是羈縻政策。治下常有胡虜犯法,引亂,欺凌漢民之事。
王彥升到后,厲行峻法,再加心里有氣,基本都宣泄在那些胡人身上。魏仁溥在東京給他的勸解,他只聽進去了一半,懷柔安撫,不是他的風格,強硬震懾,才是他的風格。本不是個仁慈的人,更不會懷仁以服胡人。
花了一月的時間,整頓軍務,其后便開始嚴厲打擊境內之不法,求得一個治安。
鹽州西北有鹽池,原黨項部族所占有,王彥升以其竊據,直接派人收繳。部族不服而反抗,王彥升更加干脆,直接派兵襲擊,斬其首領。當然,也不是一味的強硬,將除牛馬之外的部民、財產,盡數分與境內其他胡虜。
如此,既得鹽池,又添牛馬,打擊境內最強大的一支黨項部族,順便立他王將軍的威,還沒有引起太大的動亂。這件事,傳至東京,天子的反饋是,辦得好!
在鹽池周邊,另設榷場,曰白石,以供交易,有王彥升保駕護航,使得境內商賈貿易,逐漸繁榮。而每月,王彥升巡查關口戍防之時,都要來看看。
自入春之后,白石榷場交易量,明顯激增,漢虜之民,云集而來,各易其所需,來自關中的商賈,也明顯多了些。
在親兵的護衛下,王彥升在集市內轉悠,就像巡視其領地一般。有識得他的虜商胡民,在其過處,都下意識地低下頭,不敢所側目,如避虎狼。王彥升,很滿意這種效果,臉上都帶上了笑容。
“近來,榷場之內,這些胡虜可曾安分,可有人搗亂犯法?”王彥升問隨行的市吏。
市吏陪著笑,向王彥升恭維道:“賴軍使威名,胡虜皆懾服,豈敢觸法?”
王彥升嘖嘖嘴,似乎有些可惜,市吏見了,不由哆嗦了一下,他是想到了王軍使的“不良嗜好”。
去歲,王彥升召集僚屬,并宴請境內部族首領,命人帶上一奸污漢女的虜犯。也不多說,當著眾人的面,扯斷其耳,取火燒烤,然后就著酒,食之。
場面很血腥,軍使很淡定,上下僚吏及胡虜首領,無不畏服。其后,每有重犯,王彥升都是這般,先食其耳,再治其罪。以至于“啖耳將軍”之名,不脛而走,揚于西北邊陲。
結果便是,鹽州治下,犯法之事雖然難以杜絕,但犯罪率直線下降,少有人,敢觸其法。到如今,不到一年的時間,王彥升已啖耳數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