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趙匡贊,劉承祐是將他平日里在人際交往方面少有的熱情與耐心都貢獻出來了,不惜紆尊降貴。當著隨行臣僚及內外將領的面,給趙匡贊以足夠的尊重與榮寵。
趙匡贊在永清待了整三日,在這三日內,劉承祐持續著對他的熱情與禮遇,推心置腹,坦誠相待,雖不至同榻而眠,卻也做足了姿態,解衣衣之,推食食之。
故,三日之后,趙匡贊是滿意而歸。就北方的局勢,與幽燕在大漢旗幟下的定位,進行了一番交心懇談。劉承祐從始至終,也只秉持著一點,安其心、釋其疑。甚至于,在“興頭”上,劉承祐直接表示,讓趙氏永鎮幽燕。
趙匡贊年紀雖不大,尚且不足三十,但素有智略,屬上人之姿,身處高位,少有驕狂。即便如此,在劉承祐源源不斷的糖衣炮彈的攻略之下,也難免被迷了眼,蒙了心。從來旁觀者清,深處局中之時,面對那么一張大餅,燕王也有些難以自持。
當然,并不排除趙匡贊隱忍配合的緣故,畢竟地處漢、遼之間,夾縫中求生存,無論怎么看,幽燕的處境都有些尷尬。契丹人那邊,短時間內還是看不到希望,也只有背靠大漢,做劉氏的北門鎖鑰,才是其存世之道。
大漢對幽州,始終就有借重之意,大抵也正是清楚這一點,猶疑曖昧之間,趙匡贊對天子與朝廷也保持著一種期望,也正是這期望,讓他能夠盡量安心地待在永清,與劉承祐就幽燕未來在大漢的地位,共商國是。
辭駕北歸之時,趙匡贊的心情格外地好,數九寒風也吹不散那張俊臉嘴角掛著的輕松笑意。此番永清謁駕,總歸沒讓他失望,不說滿載而歸,也算大有收獲。
即便不提劉承祐給他灌的雞湯,華而不實的賞賜與誘惑的允諾,隨其駕仗北還的,還有一批御物及錢財。另,劉承祐又命,自永清及周邊庫廩中,調撥了一大批糧食、被服、軍械、藥材幽州自趙匡贊秉政以來,便一直處于拮據的狀態,財政狀況比起大漢朝廷還要惡劣。再多衷心的雞湯,也不如這些落于實在的好處。
永清倉廩空置一大半,馬全義對此,很是肉疼。大概受劉承祐的影響,窮日子過慣了,馬全義履任永清之后,向來是精打細算,方才積聚了些許錢糧,一下子被劃出去大半,心里自然不痛快。
為了安撫愛將,劉承祐將趙匡贊南下覲獻的三百匹戰馬,盡數撥與馬全義,充以軍用。
天空飄起了些雪花,不大,可通行。伴著陣陣駁雜的吆喝聲,大車小車的物資,在戍卒與民夫的押送下,緩緩出城,方向城左的燕騎軍營。經過一番交接,轉而大隊向北。
而在半個時辰以前,劉承祐已然對趙匡贊做了此次最后的表演,親自與其賜酒、送行,依依惜別 站在城垣上邊,北風呼呼地吹,視線透過稀疏的雪花,投向遠處,在那里,趙匡贊已然率眾起行,大隊徐徐而歸,走得很安穩。
來是千余騎,歸時多了百余人。以兩年來,幽州長罹兵禍,諸事待舉,各地缺少吏員,劉承祐責令宰臣李濤就近挑選了一批州吏以支援燕地。
念及幽州去東京甚遠,往來交通不便,未免再發生此前因溝通不足而產生對朝廷的“誤解”,劉承祐又于幽州新設一通燕使,專事朝廷與幽州的聯系事宜,并且派遣的一批禁軍,充作衛士。
對劉承祐善意過頭的安排,趙匡贊稍有遲疑,終究同意了。左右,也就那百來人,自認在他的地盤,翻不起什么波瀾。當然,劉承祐所遣之人,成分絕不單純,隨行的武德使李少游,就受命在其中摻了一手。
“陛下對燕王太過厚待,只恐其恃寵生驕,日益恣意,遲早不將陛下與朝廷放在眼里”趙延進站在一旁,下意識地摸了下眼角,嘴里嘟囔道。
趙延進此言倒非刻意挑撥,不過語氣中帶著的情緒很是明顯。劉承祐聞聲扭頭瞥了他一眼,趙延進眼角、面頰殘留著少許的淤青,透著些狼狽的氣質。
身為天子親校,御前班直,能夠讓讓其掛彩,顯然不是一般的人物。不過事情也不并不復雜,就發生在昨日,燕王趙匡贊的愛將趙思綰,攜屬下戲于永清城內,大放厥詞的同時,驕橫地于街巷作威,縱馬傷人,為巡游的趙延進一干禁軍撞見。
趙延進率人阻之,不聽,大起爭執,欲擒之問罪,竟成斗毆,引起一番混亂。并且,趙延進還打輸了,被打臉 趙延進雖從其父趙暉,粗通些武藝,但與沙場悍將趙思綰相比,卻實非其敵,結果很丟臉。此事鬧到正與趙匡贊“你儂我儂”的劉承祐面前,對此,劉承祐雖然心中震怒,但反應很平淡。
對趙延進,罰了半年的俸祿,而趙思綰,則交給趙匡贊,任其處置,不作過問。就這么,輕拿輕放了。
“心中還有怨氣”劉承祐聲音平穩,聽不出任何情緒。
聞問,不敢側目,下意識地低下頭,道:“臣不敢”
“那還是有怨氣了”見狀,劉承祐神情反而輕松了,擺擺手,扭頭隨口問侍候在另一側慕容延釗:“延釗兄,你是否也覺得,朕對燕王過于忍讓”
慕容延釗身軀筆挺,滿身的英氣,抬手捋了捋修飾地很干凈的胡須,平靜地答道:“幽燕對大漢邊防有鼎重之助,陛下主撫燕王,如以此小事,節外生枝,疑其心,實無必要然末將觀之,燕將兵驕,一味的容忍,確易致其驕恣,使其看輕了朝廷”
在旁邊,聽慕容延釗此言,趙延進不由得朝其投向感激的目光,直感是在替自己說話。
劉承祐微微而嘆,嘴里吐出一口白汽:“朕何嘗不知,然忍字當頭,勿以小節,而壞大局啊”
事實上,燕兵的跋扈,也是讓劉承祐心中疑慮的。尤其是,在與觀察使高防一番秉燭交流之后,更添幾分。從其所言,燕軍中的那干軍事地主,對朝廷可著實沒有什么敬畏之心,而那趙思綰,則是其中的代表性人物。
趙思綰這個名字,劉承祐是有印象的。繼位之初,樞密副使王峻,領軍西進,抵御孟蜀入侵之時,其隨時任永興軍節度的趙匡贊助戰,與王峻起了沖突。后趙匡贊受詔東行,宿東京,王峻還表奏劉承祐,請殺趙思綰。
當時劉承祐正一心布局幽燕,以趙匡贊北上承病重的前燕王趙延壽之位,自不從王峻之請,反以趙思綰死戰而破蜀寨,升拔其軍職。
那是劉承祐第一次聽說趙思綰這個名字,然此次在永清,親自見識過之后,認真思量,王峻當初之請,倒也不算單純的打擊報復對于趙思綰,劉承祐已向高防秘授機宜:尋機除之 在與趙匡贊會面過后,劉承祐此番北巡,幾近尾聲。隔日,御駕西行,前往恒州。那里是他的崛起之地,欒城大戰經過持續的宣傳,影響依舊。
在恒州,劉承祐并未逗留太久,只與鎮守的節度張彥威簡單交待一番,表贊了一番,即行南歸。
在這期間,有個小插曲,劉承祐提前派人傳制,召北京留守、太原王劉崇來恒相會,被劉皇叔以腿疾婉辭。對此,劉承祐表示“理解”,著王溥書文問候,賞賜補藥 季冬之際,冒著天寒,御駕南歸東京,如前,文武百官,勿需迎候。及歸漢宮,問安太后,接見后妃,劉承祐此次“曠日持久”的北巡之旅,方才徹底宣告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