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祐元年秋七月壬戌日,以河中李守貞叛,帝親率禁軍,誓師出兵。臨行前,將李守貞在東京的近親親戚十余人,盡數斬殺祭旗。
李守貞造反準備的時間不短,可是對他的親戚們卻是不聞不問,當然,有機靈者見勢不妙,但身在東京,處在監控之下,根本沒得逃,用來給劉承祐祭了旗。
聞天子親征,貴妃高氏欲求隨駕侍候,大符也隨其后告請,這樣的情況下,就算初劉承祐初有所意動,也將心思收起來了。而況,后、妃隨征不算什么,但眼下,還要考慮軍心。
近三萬大軍,自汴河逆流而上,水陸齊進。前期,東京這邊已經自民間搜集了大量船只、騾馬,用以輸送軍隊、糧械。軍器監閻晉卿被劉承祐調出,用以為水路轉運使,陸路則以汜水守將白重赟負責轉運。
御營這邊,以舅父興捷軍都指揮使李洪建為行營馬步軍都虞侯,宣徽北院使扈彥珂為行營都監,又以廣銳左廂都指揮使劉詞為殿前都部署,護圣右廂都指揮使韓通為排陣使。
大軍水路并進,綿延數里,可謂浩浩蕩蕩。龍舟上,登船舷而住腳,扶舷而立,環視四周,玄旗林立,舟船破浪前行,岸上遙遙可見,逶迤而行的隊伍。
這樣的場景,上一次經歷,還是在隨劉知遠討杜重威之時。不過那一次,主角是劉知遠。這一回,手掌乾坤的是他劉承祐。
此時劉承祐的心情,可以用躊躇滿志來形容,而對于此次平叛的前景,他也有必勝的決心。顧慮當然也有,但那是必要的謹慎心理。
在朝廷平叛動作,果斷高效展開的同時,關右地區,因河府之叛,立時風起云涌。李守貞的叛亂,并未太讓人意外,或者說即便換個人造反,也不會太讓人驚訝。關右及周遭諸節度,或多或少,都抱著點吃瓜群眾的心態,以觀時局發展變化。
同州,馮翊縣。
作為河中府的鄰居,在李守貞扯旗造反的第一時間,同州便警惕起來,作為州治的馮翊城,更是全面戒嚴。城頭,軍丁巡邏,象征著大漢的黑旗,尚未摘下,而夾雜在其間的“薛”字旗,在秋風的吹拂下,貌似有些歪。
同州這個地方,從地理上看,于關中而言,很是重要,是渭北平原的東部屏障。基本上,東面之敵,若得渡河拿下馮翊,便可趁勢急進,橫掃渭北,直撲京兆也不是問題。
是故,一直以來,對于薛懷讓這個“同仇敵愾”的盟友,李守貞極盡拉攏,哪怕心里十分藐視其人。要知道,他李守貞當年為禁帥之時,薛懷讓不過是一個小角色,根本不在李守貞眼中。而今,竟也能與之平起平坐了。
州府之中,節度使薛懷讓,正躲在后堂中,唉聲嘆氣,一副遲疑不決的樣子。
去年在邢州,被劉承祐教訓了一頓,差點丟了腦袋,劉知遠為了補償他,移之為同州節度。到任之后,習性不改,仍為惡政,以聚斂為事。畢竟當初在邢州之時,家財都被充公了,到同州,自然得賣力撈回來。
在同州的時日,薛懷讓的日子還算舒心,但劉承祐繼位之后,就開心不起來了。當州鎮節度對朝廷心懷疑忌之時,便已經危險了 不過,在李守貞造反之前,雙方之間打得火熱,等河中那邊來真的了,薛懷讓這邊,心里又不禁泛起了嘀咕。
雖然李守貞吹得很厲害,好像挺進中原滅漢很容易一樣,但對其能否功成,薛懷讓摸著良心想,是沒有多少信心的。去年他可在邢州見過劉承祐,那可不是一般的幼主,差點把自己砍了的狠角色,怎么可能被李守貞嚇到。
生死榮辱,休戚相關當頭,薛懷讓似乎才意識到劉承祐究竟有多恐怖,欒城一戰的威名,起作用了。
另一方面,薛懷讓早已是知天命之年,從軍幾十年,從尸山血海中打拼出來,一直到須發灰白了,才得機奮起成為一方節度。對于這個時代的大部分武將來說,能為一鎮節度,已是其人生的巔峰了。
而于薛懷讓而言,不足一歲安逸的節度生涯,也將其意志消磨得差不多了。發妻亡,新納嬌妻美妾,夜夜新郎,子孫滿堂,享盡榮華。事實上,若不是因為邢州那檔子事,他薛懷讓腦子被驢踢了,才會與李守貞靠得那么近,干造反這么大風險的事。
“節帥,河中的使者又來了,說一定要見您。”管家急匆匆地奔至,站在門口,向有些坐立難安的薛懷讓稟報。
“還真是沒完沒了?”薛懷讓頓時就爆發出來,叫罵一句,發福的臉上,肥肉直抖。
舉叛之后,李守貞便派心腹孫愿西來,邀請薛懷讓起兵。只是到馮翊之后,便被薛懷讓撂在一邊,幾番求見,皆為其所拒。第四日了,而這已是其求見的第七次。
“人在哪里?”薛懷讓語氣挺沖。
“正堂。”管事小心地答道。
“讓他等著!”
按照薛懷讓本心的想法,是有點不想搭理那廝的,但是,幾經思量,還是決定見一見。
“參見薛使君!”在堂間,河中使者孫愿也是滿臉的焦慮,待見到腳步帶風進堂的薛懷讓,立刻眉開眼笑,迎了上去,姿態放得很低。
“本帥身染風寒,心情不佳,怠慢使者了!”看著使者,薛懷讓一副焦慮不定的模樣,語氣急躁地說道:“你來見本帥,有何事?”
聞問,孫愿一愣,哪怕心中對此行的目標已經沒有多少信心了,但見薛懷讓那裝傻充愣的表現,仍舊不免愕然,拱手急聲道:“下官奉秦王之命前來,請使君依照約定,起兵會盟。”
聽其言,薛懷讓連連擺手:“哎,我而今老眼昏花,有心無力啊。”
這孫愿顯然不適合做使者的,見狀,直刺刺地質問:“使君此言何意,難道欲違約背盟?”
薛懷讓是什么人,哪里容得此人猖獗,心里頓時就有了怒氣,不過想到自己貌似不占“理”,于是回答道:“怎么會,本帥不說一言九鼎,也非背義之人。”
聽薛懷讓這么說,使者神情頓時轉緩,當真什么都寫在臉上的。不過,薛懷讓接下來的話,又使他由晴轉陰。
“不過,同州不似河中,兵微將寡,難付大用。秦王兵多將廣,實力雄厚,想必以河中之力,秦王足以成就大業”
薛懷讓這話,要是讓李守貞聽到,估計能讓他郁悶到吐血。之前“戀奸情熱”之時,可完全不是這樣的。
使者孫愿也是一口氣給憋得狠了,緩了緩,才說道:“使君不可自我菲薄,有同州軍相助,于秦王而言,是如虎添翼。”
“我只恐影響到秦王大業,這樣,本帥率軍駐守同州,為秦王擋住西面官軍,如何?”
就是再蠢,也不敢把薛懷讓的話當真了。馮翊距離河東城可不遠,在這兒拖了這幾日,孫愿估計也得了李守貞的最新指示。
只見他稍微思量了一會兒,拱手請道:“既如此,便不勞同州之軍了。不過,秦王欲率軍西進,借道馮翊,經略關右。還請使君下令蒲津守軍放行,這當無問題吧。”
“這是自然,此小事耳!”聞言,薛懷讓只是稍微考慮了下,大手一揮,直接允諾:“本帥稍后便發令!”
“兵貴神速,還請使君盡快降下手令,以便通行。”孫愿請道,不是很相信的樣子。
見狀,薛懷讓老眉緊皺,有些不滿。不過,還是當面讓屬吏寫下軍令,他是不認字的,蓋上大印,便交給孫愿。
“多謝使君,下官這便告辭了!”
“不送!”
待到使者離去后,薛懷讓趕忙召來牙將,吩咐著:“你親自去一趟西蒲津,告訴守將,不準放蒲軍一兵一卒過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