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明殿,太后寢宮,有二十四名內侍伺候,這已然占整個皇宮宮人人數的十分之一了,漢宮人煙稀少,可見一斑。這還是在入汴之后,劉知遠陸陸續續招了一些人進宮伺候。
李氏為人慈和大方,平日里的時候,待下溫善,故侍候著的宮人都比較輕松。
“官家到!”不過伴著一聲高唱,仁明殿內外原本有些放松的宮娥內宦們立刻緊張了起來,劉承祐還是周王之事,那張嚴刻的臉已經能震懾住所有人了,更遑論如今成了皇帝,更加怠慢不得。
越過一眾行禮的宮人,劉承祐快步直接跨入殿中。
殿中,李氏正與大符、高氏、耿氏三人聊天。三個女人,大符為皇后,又是名門出身,家族強大;高氏雖也出于將門,但以再嫁故,總歸要矮上一頭;耿氏跟著劉承祐的時間最長,且有孕在身,肚皮已然圓滾滾的......
不過對三個兒媳,李氏顯得很公正,并未有因心中偏好而在言語中表現出任何偏向,再加上有長公主永寧公主在旁潤滑,氣氛,看起來倒是很融洽。不過倒是苦了在一旁的劉承勛,百無聊賴,不過卻安靜了許多,喪父之傷還沒緩過來,不似以往那般跳脫了。
聽到通報之時,一干人便齊齊起身相迎,劉承祐只掃了一圈,揮手讓眾人免禮,隨即恭恭敬敬地先拜見李氏。
已近晌午時分,李氏在殿中舉行一次小型家宴,邀劉承祐而來,算是將他自繁重的軍政要務中短暫地解脫出來了。
“阿姊也在?”
“官家。”永寧公主持禮地應了聲。
長公主很漂亮,已經為人妻人母,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少婦風韻,宋延渥很有福......姐弟倆之間,實則僅止于血緣關系,平日里并沒有什么深入交流。
“國喪期間,如此魚肉,是否不妥?”不過,望著那一桌“全魚宴”,劉承祐微蹙眉,看著李氏。
“你這些日子操勞國事,眼見著消瘦了許多,正可給你補一補。”李氏則指著劉承祐輪廓越發鮮明的面龐,溫聲說道:“外廷若有人非議,讓他來尋我!你父若怪,百年之后,我親自向他賠罪。”
李氏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劉承祐也不端著了,一齊入宴。魚是這個季節新上市的鱖魚,肉質鮮嫩,味道鮮美,刺少而肉多,喝魚湯、吃魚肉。別看劉承祐嘴里矜持著,身體卻很誠實,吃得很香。
為做表率,這段時間以來,他還真就過著苦行僧一般的生活。嚼著魚肉的時候,劉承祐瞥著親自給劉承勛舀湯的李氏,嘴角泛著的慈愛,讓他心頭有所觸動,估摸著,這桌“全魚宴”,是專門為他而準備的。
“東京城中,不知有多少百姓,能嘗一嘗鱖魚之味美......”停下筷子,劉承祐感慨了一句。
此言落,在旁邊的起居郎,立刻提筆記錄。這,可是皇帝用膳尚不忘憂心百姓的表現,乃明君之嘆......
“二郎。”
宴畢,李氏單獨將劉承祐喚至內殿,表情難得有些嚴肅。
“娘親有何教誨?”劉承祐看著李氏,有些疑惑。
“清晨楊邠進宮向我問安。”李氏說道。
眉頭蹙了蹙,劉承祐問:“他說了什么?”
李氏鳳眉也是微微蹙起,道:“他有意辭官致仕。”
聞言,劉承祐眼睛一瞇,心思微轉,卻是微哂。這個楊樞相啊,如欲辭官致仕,直接向他請告便是,進宮告與李氏這算是怎么回事。要知道,劉承祐雖為幼主,這大漢天下可不是太后監國。
見劉承祐在那兒凝思,李氏輕輕地嘆了口氣,說道:“二郎,外廷之事,本不該我過問。你與楊相之間,雖有些矛盾,但并非不可調和。國事坎坷,荊棘遍地,你初嗣位,上下尚未信服,當此之時,當以穩固朝局為要。楊相跟隨你父多年,大漢的創立他也付出了不少心血,他倘有秕過,你還當多包容,君臣一心,共度時艱......”
李氏這,已經有點干政的意思了,不過見她臉上眼中滿是對自己的擔憂,劉承祐心里也難對此生出多少不快。想了想,朝他一禮:“娘親教誨,兒子知道了!”
知道劉承祐素有主見,更何況如今已經是皇帝了,更不需他耳提面命。看劉承祐不動聲色的表現,李氏心中默嘆,卻也知道,自己不好再多說些什么了。
“朕忙于朝政,無暇顧看仁明殿,在太后面前侍奉,你平日里,多到仁明殿,陪陪太后,替朕盡孝!”離開仁明殿后,劉承祐朝皇后符氏吩咐著。
大符聞言微愣,略感奇怪,但還是很溫柔地應下,樂意之至。所有人都知道,劉承祐侍母極孝,讓她替他陪伴盡孝,顯然是寵愛她的舉動。
回到垂拱殿的時候,劉承祐的表情,實則是陰著到。
不敢或者不欲對太后李氏不滿,那心里的不快,只有轉移到楊邠身上了。繼位以來,時間雖然短暫,但劉承祐這邊是暫且放下了對楊邠的動作,想要安穩過渡。
就登基前后,原以為楊邠已經被完全壓制住了,但是沒想到,深受打壓之下,此人竟然又起了心思,居然不安分地想把太后牽扯進來。也就是李氏明理大義,否則太后若干政,于劉承祐而言,絕對是件麻煩事。
牽扯到孝道,牽扯到人設問題,最重要的還是牽扯到朝堂的穩定......
食指敲在腿下,劉承祐鎖眉沉思,他在猶豫,要不要,召見王景崇。
“官家,禁軍將領們都到了!”思慮間,內侍前來稟報。
聞報,劉承祐只得暫且壓下心思,緩了緩精神,吩咐著:“宣!”
禁軍的高級將帥們,在繼位當日,劉承祐便接見過了。此番,卻是針對侍衛司下各軍都指揮、虞侯、廂指一級的高級軍官,他們才是十三萬東京禁軍的一線統軍。
幾十名禁軍將領,使得垂拱殿都有些擁擠,劉承祐則是嚴肅而不失坦誠,一個一個地叫過名字。
在場之人,有原河東的將領,有孫立、韓通這樣的天子親將,當然原“晉軍”將校。基本上,每個人,劉承祐都能叫得出名字。
“都坐吧!”
“點名”之后,劉承祐帶頭,走出殿中,席地而坐。殿外,日頭正好,春光明媚,比起殿中的拘束與壓抑,要舒適得多。這番自然親近的表現,讓眾將感新奇的同時,也難免為其氣度所染。
同時,命人給每人奉上茶,然后,大漢皇帝與禁軍高級將領們的第一次“座談會”,正式召開。
“朕初登宸極,諸事纏身,到如今才召見諸將......”
基本上都是劉承祐在講,在將軍們面前,他的話難得地多了些,回憶創業辛苦,感慨時局艱難,勉勵眾將職守,展望大漢未來......基本上就是這一套。面對天子垂訓,一干宿將聽得很認真,完全沒有打瞌睡的。
然后是一番暢談,由其各抒己見,發表想法,提出一些建議。眾將對此,初時還有些不適應,尤其是見到有專門的官員在旁記錄之時,大老粗們都識趣地閉上嘴,光聽不說,以免出丑。
最后,這場“座談會”,還是演變成對關中抗蜀之戰的討論。對此,眾人的興趣明顯要濃厚一些。
自午后,一直持續到晡時,方才結束,眾將退去。對于這些將校,劉承祐暫且并不奢求其忠誠,那實在是不現實,但是,暫且拉近一下關系,加深一下劉承祐這個皇帝在他們腦中的印象,還是可以的。
而在這些將領中,還是有不少人才的,或智或勇或烈。除劉詞、王殷、杜漢徽之外,尚有王全斌、王彥超、史彥超等人。
這個時代,名為“彥超”的人,還真的不少,鄆州有個慕容彥超,鄜州還有個張彥超......
另外,還有個名為趙弘殷的將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