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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七章 民心

  北宮,劉備起居所在的建德殿,說是殿,算上宮墻也就是個稍稍寬闊的庭院。

  張飛來時,就見劉永侍奉在劉備左右,劉備側躺在床榻,面容清瘦不見光澤。

  “陛下,臣來了。”

  “翼德,靠近些說話。”

  劉備伸手抓住張飛滿是老繭子的手掌,手指虛弱抓不穩,可以感受到張飛手掌蘊含的力量:“李嚴說了什么?”

  “李正方訴苦,說百姓以為疫疾是孫權亡魂作怪。如今征孝先入朝,不利孝先。”

  張飛伸出右手,牢牢握著劉備的手,聲音柔和,略略不滿:“事至如今,江都怎會有這類謠言?習文祥失職,理應問責。”

  民間的謠言很有說服力,仿佛真的是因為田信走了,孫權亡魂作祟,才有了疫疾。

  現在已經控制了病情蔓延,大概再有大半月時間就能徹底消退。

  朝廷如果把田信招回來,等田信回來,也就大半個月后了,正好坐實了田信克制孫權亡魂的言論,進一步助長田信的威望。

  使得劉備左右為難,是否把田信招回來,都將引發尷尬的事情。

  招重臣回來,是要托付后事;唯獨田信回來,會引發更被動的輿論風暴;若是重臣回江都,劉備如果撐住,那就更不好處理。

  若是不招田信回江都,托孤重臣里沒有田信,又會導致朝野輿論進一步發酵,造成江都、嶺南之間的信任危機。

  張飛理解他的難處,口中怪罪御史中丞習禎,整肅輿論本就是習禎的職責所在。

  劉備眨眨眼,泛紅的眼睛濕潤:“文祥已然病逝,朝中混有奸邪,蓄意散布不良言論,欲挑撥孝先。又有江東遷來之人,要么崇信瘟神道,要么與浮屠道、三光道有染,愚昧篤信,實難理喻。翼德,朕信孝先,翼德可愿信孝先?”

  張飛愕然,習禎病死了?

  眼睛瞪圓有些難以接受,回神一嘆,稍稍釋然后說:“臣愿意信賴孝先。”

  張飛回答也在預料中,劉備話堵在喉嚨里,迎著張飛期待眼神,講了出來:“陶恭祖讓徐州后,其二子后來如何了?”

  陶謙兩個兒子都選擇隱居不仕,想從漢末紛亂的渾水里抽身。

  但是很不幸,曹丕割讓淮南地給孫權,在徐揚二州之間引發劇烈動蕩,陶謙族裔已經滅絕。

  張飛靜靜等候,就聽劉備說:“翼德統軍鎮之以威,我常憂慮不已。今民心厭戰,民心即天心,實不該逆行。翼德回青州后,當休養生息,與民為善。”

  “是,臣明白。”

  張飛淌淚,他已經老了,一頭衰老的虎,稍稍松懈,就能招來反噬。

  劉備扭頭去看,那邊劉永趨步挪到身前,見劉備伸手,劉永靠的更近,兩手伸出抓住劉備另一只手。

  將兒子的手塞到張飛手里,劉備疲倦乏力:“翼德,公壽即翼德之婿也,今后還要勞煩翼德代我管教。”

  他又側頭看堅強模樣的劉永:“翼德既是汝之叔父,也是婦翁。今后種種,自不需我細說。”

  “是,兒臣明白,萬事都聽叔父教誨。”

  劉永咬著下唇,眼睛中滿是水花。

  張飛一雙大手牢牢抓著他的手,劉備目光移到張飛臉上:“翼德,你那女婿就留在嶺南,為孝先奔走。孝先自會量才施用,領會朕的用意。”

  “是,臣遵旨。”

  張飛抓著劉永的手,從劉備手掌脫離:“陛下,馬孟起如何安排?”

  “我與孟起君臣相宜,又結有兒女之親,孟起數有小過,蓋其本性使然,實不忍相害。”

  劉備換了個輕松的姿勢躺著,眼角有淚水淌下:“朕亦有負孟起,恨不能早用孝直、孝先之謀。”

  張飛勸道:“陛下,曹孟德之后,天下大起大落,是非難辨。今江東歸附,兼有十州之地,何復多求?”

  劉備只是笑笑,這十州之地的水分很大。

  張飛沒提孫權的事兒,己方被孫權騙了兩次,引發兩次戰略巨大失誤。

  被騙,是因為貪,是因為自信,也低估了孫權的貪、孫權的自信。

  劉備反應遲鈍,見張飛張口詢問,半響才聽明白張飛又在問田信的事情。

  不處理馬超,就更不可能處理田信。

  張飛只是想聽一個準話,僅此而已。

  “朕有愧孝先,亦有愧云長。”

  想到田信一身的傷病,以及北府這個戰爭巨獸,劉備眨動眼睛:“孝先心懷仁慈,卻御下無方。翼德無須計較,只需謹記一事,萬不可與孝先爭鋒,即可。”

  所謂的北府,究竟有多少漢兵?

  沒有幾個,幾乎都是降軍出身,放到五年前,不是魏軍就是吳軍。

  田信招募湘軍開發嶺南,又幾乎把北府里的湘州籍貫軍吏抽調大半,所以現在的這個北府,暫時不能處理。

  等田信與朝廷之間的敏感氣氛消除,自然會著手處理北府問題。

  北府的問題很嚴重,哪怕取消北府番號,只要這些府兵還按照部坊、營坊的駐屯方式生活,那隨時可以聚集為軍。

  張飛理解了劉備的囑托,見他疲倦異常,忍不住又說:“陛下宜早招孝先回朝,孝先醫術見長,或許能…”

  “不…孝先醫術盡在《十二策》中,如今使孝先歸來,只會令孝先難堪。”

  劉備說話間聽到腹部鼓鳴、腸胃蠕動,又說:“孝先歸來,必有謠言離間,屆時更難處理。”

  見劉備說完閉上眼睛,張飛與劉永一同告退。

  殿外,法邈、關興、張紹、諸葛喬四個人一起走來迎接,張飛詢問關興:“安國,大將軍何時能歸?”

  “回叔父,估算時日,公父應至武昌一帶,再有兩日可抵江都。”

  關興強作精神回答,現在隨時有一種天塌的感覺。

  甚至,比當年孫權背盟,江東大軍逼近江陵時還要有壓迫感,讓他有些難以喘息。

  張飛扭頭示意,關興幾個人跟著張飛朝宮門處走,張飛詢問:“我聽聞馬孟起駐節江夏,無意回歸江都?”

  “是,龐豫州請調北府兵掃除境內匪患,北府不宜輕動,陛下欲遣左軍移鎮豫州,與兗州之右軍相呼應。只是趙公不曾奉詔,推說患病染疾,即不肯來江都,也不愿揮兵北出武陽關。”

  關興說罷苦笑,偌大的朝廷,竟然找不到一個可以有效勸說馬超的人。

  經歷彭羕后,馬超就沒有朋友。

  張飛想到自己的老搭檔宗預,宗預交際范圍廣,當年漢中戰役對峙時,自己與馬超合作,進軍下辨,要突入涼州開啟第二戰場。

  這是一場折損很大的敗仗,當時宗預就跟馬超有一些交情;這些年因為田信,宗預跟馬超也有許多會面,起碼一起吃過幾次飯。現在的朝中,還真找不到幾個跟馬超吃過飯、說過話的人。

  稍稍思考上次見宗預時的感官,說:“宗德艷可為使者。”

  關興面有難色,張飛去看兒子,張紹悻悻回答:“宗德艷無功而返。”

  張飛臉色嚴峻起來,這個節骨眼,馬超想要干什么?

  作為跟劉備沾親帶舊的鄉黨,張飛只是領軍打仗的風格顯得粗猛,這是作戰風格,絕非為人性格。

  可惜田信不在,在的話就知道,馬超又犯心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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