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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接受清風以點燈

  懸空而立。

  在普通人眼里,這便是山上的修仙者,是常常會出現在故事書上的神仙。他們的目光從各式好看華麗的燈上吸引了過去,周圍那位游燈也都聽了下來。喧囂沉寂,只剩下竊竊私語。

  至于前面那些修仙者,想的更多的應當是懸空而立的這個人。書玉打扮,應該便是從青梅學府里出來的人。至于不借助道具便能懸空而立,那是至少元嬰境界的修士才能做到的。看這人相貌年輕,想必是學府之中了不得的人物。

  論容貌,這位懸空而立的書玉說不少絕色,但是自她身上所散發出的氣息無疑是讓其增色不少,氣場十足,其光芒便是讓許多人不由得低下頭,不敢多去直視。但在場人,包括她本人都知道,主角是底下的靈燈。

  輕輕垂落,她站在靈燈前面的站臺上,環視一圈,然后禮貌地點頭說:“予,青梅學府第三百七十四代學生,作名甄云韶,今于此,主持點靈燈一事。”聲音不緩不躁,但分毫不落地落在了在場每個人耳朵里。話里的“予”是書玉自稱用,但一般而言,相比書生的“在下”、“小生”、“晚學”、“晚生”這些,其實書玉常用的就是“我”,像特意用“予”做自稱,便是比較注重規矩和禮儀的一種表現。

  儒家所主持的機會一般不會去刻意引動在場的氛圍,一切自然合理即可。所以甄云韶說完開場白后,就沒有再多說其他的話了。

  倒是令葉撫沒想到的是,只有她一個人來主持。不過也是,這畢竟不是地球,習慣什么的大不相同也能理解。

  場下沒有什么喧鬧,在竊竊私語中等待臺上甄云韶的繼續。

  望樓臺這邊兒因為安靜下來了,所以大家也基本知道點靈燈開始了,還在街上游玩的大多都開始往這邊兒靠。

  場上甄云韶說完話后便轉過身,順著靈燈燈臺上的臺階緩步走上去,踏足最后一道臺階時,她又回過頭,想了想,然后問:“點靈燈是什么不用予告知了吧。”

  “不須前輩多說了。”場下有人回答,然后有不少人符合。

  甄云韶介紹里,她是青梅學府第三百七十四代學生,而青梅學府當代是第三百七十六代,所以稱她為前輩也是在情理之中。因為這里還是讀書人多,而讀書人又有著“學無先后”之說,向來不以年齡說事,這也是為什么胡蘭僅僅十歲,卻又那么多大她幾歲甚至十歲的人追隨她的原因。

  甄云韶點點頭,便真應了場下的話。

  葉撫看在眼里,想著這也倒是隨意,完全沒有什么場面話之類的,一來就直接進入正題。不過也好。

  甄云韶站在燈臺之上,面向場下,身下便是壯觀高大的靈燈。

  “那么,就由予說明點靈燈的規矩。”

  雖然話里說著“說”,但事實上,她只是輕輕揮了揮手,空間如同水中漣漪一般蕩開,然后端正規矩的儒家雅體字便緩緩地鋪在了上面。這般行為對不識字的人很不友好,但實際上明安城里不識字的人極少極少,疊云國儒治那么久,很久之前就有了這種以“寫”代“說”的開場表明規矩。

  “首,依次點燈,一人一次;

  二,有人點燈,其余人不可打擾;

  終,切勿破壞靈燈。”

  簡簡單單三條擺在空中,便沒有其他的了。意思也很簡單,一看就明白。

  這么看來,葉撫發現這邊兒的世界似乎集會并沒有固定的流程,也就是沒那么套路化,似乎一切都盡量從簡。準確說來,應該是儒家主持的機會,一般以簡單而來,沒有刻意地提升格調,但是偏偏這樣反而給人不錯的格調。說來,儒家也倒是有些極端,在人文倫理上那些個規矩講究得不得了,繁文縟節大篇大論的綱常倫理,卻又在面向大眾的集會上反而很親民,把門檻降低到尋常人也能明白的地步,再怎么盛大的文會,普通人參加起來也毫無阻礙。

  “親民,入世之道。”葉撫這般想著。

  看到場下人基本就看到了這三條規矩后,甄云韶便揮手拂去這些如同寫在水幕上的字。

  “那么,接下來就開始點靈燈了。”女子獨具的輕柔的聲音,卻毫不客氣地點燃了在場人的期待之火。

  一陣較為激烈的喧囂后,再次安靜下來。

  甄云韶神色不變,好似經常做這種事情,輕輕一躍,身體向后掠了一下,在空中跳轉而上,便再次懸立在靈燈之上。她閉上眼,身上裙衫開始搖擺晃動起來,一陣風在身旁環繞著,擠壓夏夜的燥熱,這陣風由她身體吹拂開來,吹到望樓的每一個地方,場上之人無不感受到這道溫柔和煦的風。

  一些已經開始修煉文氣的讀書聲閉眼感受一下,便猜想著議論起來,“依說這股清風,想必這位前輩已是賢人了吧。”

  “是啊,元嬰境界的賢人并不多見,就是不知是小賢還是大賢。若是是大賢的話,這位前輩可就太厲害了。”

  葉撫手指動了動,輕輕攪弄起一道微風,心道,“文氣之風,還不是浩然氣。”

  場上是衣服獵獵作響的聲音。葉撫看了一眼白薇手里的提燈,唯獨這盞燈紋絲不動。

  “文氣之風,想來這位前輩已經是賢人了。”白薇在一旁說。

  “她是大賢人。”葉撫說。

  白薇看了一眼葉撫,稍微想了一下問:“你認識她嗎?”

  “不認識。”

  白薇好奇問:“那你是怎么知道她是大賢人的?”

  葉撫看了一眼手指,“憑讀書人的感覺吧。”

  “哦。”白薇輕輕點頭,沒多問。

  文氣之風吹遍望樓臺之后,場上人躁動的心無疑是被安撫下來。那些要點靈燈的人也從先前的緊張與過分期待恢復到正常。

  甄云韶懸立半空,平聲道:“要點靈燈的人,舉起手接受清風。”

  一時之間,一只又一只手在人群里舉了起來,舉手之人在手腕間感覺到了一道清風纏繞,然后便有一個字出現在上面,那是儒家用來計數的字。

  葉撫周圍沒什么人舉手,越是靠前人倒是越多。他看向前面的胡蘭等人。

  何依依在話剛說完就舉起了手,葉撫老遠看見了他的手腕上的字,即便他很快地就舉了手,然而也已經排到了第八十二個。

  站在前面的胡蘭這一刻卻反而猶豫了,并沒有第一時間舉手,她將手按在胸口,感受著曲紅綃臨行前給她的木牌,說等她神念到了一定程度便能通過這個木牌和她說話。她一直將木牌掛在胸口,這是她唯一思人睹物的東西。

  好似感受著木牌的存在,便能感受到曲紅綃的存在。一時之間,她陷入了久久的沉思。想著曲紅綃和她說的種種,想著自己從何依依那里聽來的關于曲紅綃的種種。本來來這里是懷揣著點靈燈的想法的,便是想看看自己修煉之心是否誠摯。但是在這一刻,在這壓倒空氣的氣氛里,她反而不敢去面對了,害怕自己的修煉之心不誠摯,害怕自己會離師姐越來越遠。

  耳畔是來自周圍追隨者的一聲又一聲問詢,他們催促著她快點舉手,時間要到了。而她卻如同深陷泥沼一般,越是想要掙脫出去,陷得越是深。

  葉撫在最后面緊緊地看著胡蘭,心想胡蘭最大的心障果然還是曲紅綃。他并沒有出手幫她解難,若是這一步邁步過去,舉不起手來,點了靈燈也沒有任何意義。葉撫能教胡蘭讀書,能教她修煉,但是心障只能由她自己跨過去。

  一只手輕輕抓住胡蘭的手。

  胡蘭從萬般折難中猛然回神過來,抬頭看去,是秦三月飽含柔情的雙眼。

  秦三月輕聲說:“不要多想。”她沒有多說其他一句話,就是簡簡單單這么一句話。

  然而,卻正是這樣簡單的一句話,讓胡蘭心頭升起一絲被信任的感覺。

  胡蘭的眼神漸漸清明,漸漸堅定。最后,她堅定地舉起了手,一如她堅定地說要練劍的時候。被人信任是一種很不錯的感覺,哪怕只有一個人。

  墨痕浮現在她手腕上,她是最后一個。

  而到最后,秦三月鼓勵了胡蘭,她自己卻并未舉手。

  葉撫看著前面發生的一切,在心里默默說:“胡蘭,從今天開始,要能承擔起天才的名頭。”

  事實上,在胡蘭舉起手的那瞬間,葉撫便知道,她將要面對的,會越來越多,越來越難。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在大是大非面前,葉撫從來不替書屋里任何一個學生做選擇,從來都尊重她們的選擇。但是,他會毫不客氣地告訴她們,要承擔得起自己的選擇。

  點燈開始了。

  “每個人按照手腕上的順次,依次上前。”甄云韶簡簡單單地說了一句。

  然后,她一揮袖,一道磅礴的氣息涌入身下靈燈,如同龐大宮殿大門打開一般,靈燈前后左右開了四道缺口,每一道缺口都有一方小燈臺,燈臺上面只有一根蠟燭一樣的存在,若是只論形狀,便以為是蠟燭也不為過,不過不同的是,這根“蠟燭”是透明的,如同天然晶石般透明,此刻正閃著柔和的光芒。

  這是在場人能夠想到的唯一的形容了。

  “點燈之人,放空心神,一只手握住玉華柱即可,無手之人以心觀想。”

  那美麗的透明“蠟燭”被叫做玉華柱。

  “第一位,上臺。”隨著甄云韶出聲,場上之人心神再次被聚集到一處。

  一個書生看了幾遍自己的手腕,確定自己是第一個后,連忙舉起手,將手腕展示在大家面前,然后前面的人便自發地給他開出一條路來。他神情頗為興奮期待,顫抖的眉毛表示他還有些緊張,不過這些并不足以阻擋他邁步向前的決心。他大步向前,登上大燈臺,在踏上臺階站在最近的小燈臺上。

  看著面前美麗地不可方物的玉華柱,他稍微迷離后,很快集中心神,伸出雙手緊緊捏住。

  眾人眼里,他全身上下浮現起一道較為柔和的光暈,然后這道光暈瞬間被抽空,全部涌進玉華柱,只是一瞬,玉華柱閃爍出耀眼的光芒。但也只是一瞬,一瞬過后,重新回到原本的樣子。

  “這…”

  場下之人沉默后,很快議論紛紛起來。

  “這也太差了吧,居然只點亮了玉華柱不到一息,更不要提之后的燈輪、燈柱、燈晶、燈花了。”

  “沒想到第一個是這樣的開端,估計是會給之后的人增添壓力了。”

  一些熟知點靈燈的人自發地向不熟知的人普及知識,不一會兒眾人便都知道這第一個人是修煉之心差到了極點的人。

  場下的議論很快傳進臺上點燈人的耳朵里,他頓時面色慘白,如同死灰,這一刻的他連轉身走下臺的勇氣都沒了。他萬萬想不到自己那般誠心讀書居然連玉華柱一息都沒點亮。

  “第二位,上臺。”懸立在上的甄云韶司空見慣,并沒有對這第一個人說話,直接宣布第二個人上臺。

  第一位最終還是心若死灰地走了下去。人總是多樣的,一多起來便是各種各樣。人群里,嘲諷聲、嘲笑聲、嘆息聲等種種負面的聲音響徹著,每一個位次的交替總是煎熬的,但這并怪不得誰,畢竟沒有人有多余的心思去同情,到最后能也僅僅只能從同伴那里收獲一些若有若無的安慰罷了。

  之后的十幾個人里,也并未出現多么亮眼的,大多都只是點亮了玉華柱,或一息、兩息…僅僅只有一個人讓一道燈輪亮起片刻。燈輪那瞬間的美麗震撼人心,也就是那樣的瞬間,葉撫理解了這么多不相干的普通人也來看著點靈燈的行為,因為這是一場視覺盛宴。如同何依依所說,點靈燈本質上還是“慶祝共樂”的意義,是修仙者與普通人之間聯系上的最融洽的一件事,修仙者點燈看自己的修煉之心,普通人看修仙者點燈享受美的極致。

  “僅僅只是一道燈輪便能觸動人心,也只是整個靈燈都亮了,又是何等的美麗。”

  有人感嘆著,希冀著,這是對美的憧憬。是儒治和樂之下普通人生活里的享受。葉撫感受著場間的氛圍,不得不感嘆,疊云國是一個把普通人的生活照顧得很好的國家。

  “想太多了,每次點靈燈能點亮燈晶一息都已經是難得的盛景了。至于點亮整個靈燈,距記載上次還是在二十年前由君子柯壽點的。明安城這次的點靈燈本來也就不是什么大型的,只能說是荷園會前的小高潮,我估計這次最多只能看看燈輪全部被點亮了。”

  “不知有沒有學府或者其他宗門來的天才,希望能看到燈輪大放。”

  一個又一個點燈人上臺,帶給場下美的時刻。場下看熱鬧之人享受到美了,但對于大多數點燈人而言,往往是難以接受的。似乎大多數人對自己的期望都很高,但往往表現出的結果離這份期望很遠很遠,巨大的落差造就的是難以掩抑的失落。

  一眾點燈人里沒能達到期望后,默不作聲黯然離去的有,悲痛失落長嘆一聲的有,樂觀開朗鼓勵自己的有,自視甚高覺得是靈燈的問題有,并不怎么在意的人有,洋相百出乞求著再來一次的也有。但規矩擺在那里,無理取鬧的人只會被懸立在上的甄云韶揮袖扇走。場上是百態,場下也是百態,娛樂的是大眾。

  “這樣真的好嗎?那些人知道了自己修煉之心不行后,似乎都挺失意的,向來會對之后的修煉造成更大的阻攔。”白薇將這些看在眼里,不由得開口問。

  葉撫淡然開口:“沒什么不好的,自己要去點燈,便要能夠做好承擔任何結果的準備,準備好了,承擔住了,那么這是激勵與鼓舞,準備不好,承擔不住,便是致命毒藥。”

  念此,白薇不由得擔心說:“胡蘭姑娘她…”她擔心胡蘭也會步前面那些人后塵。秦三月并未舉手要去點燈,所以她沒怎么擔心。

  葉撫笑笑,“希望她承受得住。”

  “我也希望。”白薇說。

  同樣的希望,也是不同樣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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