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打落在高閣上方猶如云蓋的百丈芭蕉葉上,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
從東側的閣樓中傳來一陣陰柔的精神波動。
“美男蟲也太不把女皇放在眼里了,不可饒恕。”
東閣妖蟲的話引來一片附和。
大多都是高等蟲妖。
有背插十片鱗翅散發著白光的十翅光蟲。
亦有形狀如牛,背有圓翅,頭角如金的金角天牛。
還有直立行走,四肢如茅的神槍蟲。
這些高等妖蟲形態復雜,精神念力強大,都擁有接近甚至達到霸主級的實力,在進化道路上,已經領先于族中其它普通的妖蟲。
越來越多的高等妖蟲走出,用言語攻擊起它們一直暗暗嫉恨的美男蟲。
雨水打在芭蕉葉上,順著閣幕流下,形成一道模糊的水簾。
中央華閣中那條高貴優雅的身影在隱綽的水影后晃動了一下。
冷淡的聲音響起。
“美男蟲,你真想為了一頭愚蠢又該死的低等蟲妖,葬送大好前程嗎?你,可要想清楚了。”
感受著背后一道道吃蟲的目光,美男蟲低垂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遲疑。
億萬里外的周越道:“二叉,繼續。”
美男蟲抬起頭,毅然道:“水行蟲,罪不致死。”
在場的水行蟲無不動容,其余數以萬計的低等妖蟲們臉上,也都浮起復雜之色。
它們雖然從事一些基礎、卑微的工作,如運送糞便,翻地除草,挖窟建閣,充當炮灰前往古老林外的迷霧世界…等等。
可它們也都已經開了靈智,懂尊卑,知好歹,只不過精神念力遠不如高等蟲妖罷了。
西閣的公主們憂心忡忡。
東閣的神秘妖蟲則發出一聲冷笑。
頓時,高等蟲妖們又開始鼓噪起來。
“大膽美男蟲!”
“好狂妄的美男蟲啊,真是不識抬舉!”
“竟敢頂撞蟲母,罪該萬死!”
周越死死盯著中央閣簾后的那條高貴優雅的身影。
不知道何時,女皇蟲母已經恢復平靜。
天空的雨越下越大。
從那團陰云中落下的雨水漸漸變灰,灰得發黑,充斥著難以忍受的惡臭味。
在一頭十翅光蟲的號令下,青蛾一族飛上天空。
它們展開三角形狀直徑數米的青色膜翅,就仿佛拼圖般無縫相嵌,在半空中組合成了一幅巨大的青色“雨傘”,既遮擋住了黑色雨水,也是一道障眼法,避免被“陰云”發現蟲族部落。
每當有一頭青蛾被黑雨腐蝕,總會有另一頭青蛾頂上,前赴后繼,視死如歸。
它們的目光空洞,即便有畏懼,也轉瞬化為平靜。
身為低等妖蟲,為了整個古老林蟲族而犧牲,是它們的使命之一。
在付出了數千頭青蛾的生命作為代價后,黑色雨水逐漸消停。
萬丈高空的“陰云”終于飄出了古老林的地帶,繼續向南飄去。
女皇蟲母望向遠去的陰云,也不知在想什么。
許久,它的目光重新落向美男蟲,淡淡道:“封美男蟲為無畏妖蟲。”
所有蟲都愣住了。
就聽蟲母繼續道:“無畏妖蟲負責對古老林外的大荒迷霧地區進行探索。出發時間,半月之后。”
西閣的公主們蟲蟲面露絕望,紛紛祈求蟲母寬恕。
反觀高等妖蟲,蟲蟲喜形于色,高聲贊頌起女皇母蟲的英明。
所有妖蟲都知道,在古老林外有一片籠罩在終年不散迷霧中的可怕世界。
在那生存著體長如山、盤踞千里的巨獸,水火不侵永生不死的洪荒異種,永遠吃不飽的太古兇獸…十支探險隊出去,有九支都無法回來,剩下一支即便能回來,也是十不足一。
這么多年來,妖蟲一族死守古老林一隅不敢向外發展,就是忌憚這些兇獸。
而被派出林外的妖蟲,實際上就是注定被犧牲的炮灰蟲。
女皇蟲母的精神波動傳出。
“偏安一隅而不爭,你們真以為,就能永保太平嗎?”
“此乃靈氣萌發的大爭之世,只有走出去,去爭去搶去奪,才能獲得機緣造化。”
“美男蟲,不,無畏妖蟲,你需知道,并不是派你去送死,而是…保持危機感,才是我輩進化的源泉。”
美男蟲匍匐而拜,幾乎貼上地面的眼珠中閃過狂喜…不管怎樣,終于能夠離開深宮高閣了。
遠方的北冥深海中,周越鯤軀一顫。
女皇蟲母的話,字字珠璣,又如晨鐘暮鼓,回蕩在耳邊,令他猛然明悟。
他終于明白,為什么幼鯤這么久以來,始終不餓了。
“危機感才是進化的源泉…親家母說得實在太對了。”
“以前的幼鯤之所以會那么餓,那么能吃,是因為面對太多威脅,內心充滿危機感。它不去吃,便無法長大,無法競爭過那些強大的對手。”
“可自從幼鯤成為這片千里海域的大霸主后,便偏安一隅,種田養成,久而久之,失去了那顆銳意進取之心。”
“失去了危機感,它怎么可能保持饑餓?”
周越的精神視野,以美男蟲為基點向上延伸拉長,直達萬丈高空上的那團“陰云”。
對于古老林中的妖蟲一族,那團“陰云”便是最大的危機之一。
懸浮在萬丈高空的哪是什么“陰云”,分明就是一頭體長萬米、比翼垂天的巨型飛禽!
那是一頭通體金色的巨禽。
它似乎正在假寐,眼皮耷拉,飛得很慢,可嘴巴卻張得老大,一股宛如颶風的吸力從口中涌出,貪婪吞吸著除它背上之外附近所有的生靈。
一頭頭奇禽怪鳥被它從老遠處吸來,絕望地飛進黑洞般的巨口。
這些飛禽體型并不算小,數百上千米的都有,放在北海乃是霸主甚至大霸主級別的存在。
可誰讓這頭金羽巨禽更大更強,和蟲母一樣,也是一頭超出大霸主級別的存在。
漸漸的,以它為中心,方圓萬米內已無一頭還在飛的生靈。
它的飲食供給并沒有立即斷去。
從它后背上馱負的城池中,拋下漫天的伙食菜肴,可數量并不多,猶如飯后甜點。
飛禽將這些食物吞入口中,臉上狡黠的笑意,漸漸變得冷漠,似乎有些不滿意。
在它后背的城池中,隱隱有著一群人正在制造巨網深竿,捕獵山珍海味,熬制美食,供奉太古飛禽。
終年不散的烏云,只是它背上駝負著的先民生火起灶的炊煙所聚。
而飄落的雨水,則是飛禽的排泄物,以及城中流淌下的不明液體。
沒有吃飽的巨禽眼瞼顫動,緩緩睜開雙眼,忽然轉頭,凌厲的目光投射向北方。
北冥深處,周越猛地收回精神視野。
“好敏銳的感應力。可為何幼鯤記憶深處會涌出不安?難道…”
“當初殺死幼鯤的生靈,來自天空?”
周越心中生出一絲久違的危機感。
不過這股危機感并沒有維持太久,很快散去,也沒能讓幼鯤重新感到饑餓。
畢竟這只是一段模糊的記憶。
“我現在唯一的危機,在那里。”
周越將目光投向千里之外,他雖然在這一片海域無敵,可接壤的那片海域統治者,卻是一頭深不可的烏賊大霸主。
許多年前,周越曾經偷吃過人家一位孫子。
周越能感覺到,那頭體型幾乎是自己兩倍的老烏賊,對自己一直懷恨于心。
可不知為何,這么多年來,它始終按兵不動。
“去看看老烏賊在搞什么。”
“總有種預感,它將會是我重新恢復進食的契機。”
周越松開呈掐指狀的魚鰭,長尾一掃,鯤身從海窟升起,化作一團烏云般的龐大陰影從蝦兵蟹將和滄龍頭頂掠過。
轉眼已至萬米之外。
邊境,周越將巨大的鯤體掩藏在海泥中,開啟鯤之觀想術,遙望向對面老烏賊領海。
漸漸的,周越巨胖的鯤臉變得嚴肅起來。
“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