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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夢里的痛苦

  云昭昏睡了六天。

  醒來之后就看到了錢多多那張憔悴的臉。

  她的眼睛腫的厲害,那么大的眼睛也成了一條縫。

  見云昭醒來了,她先是大叫了一聲,然后就一頭杵在云昭的懷里嚎啕大哭,腦袋拼命的往云昭懷里拱,像是要鉆進他的身體。

  云昭咳嗽一聲,馮英立刻就把錢多多提起來丟到一邊,瞅著云昭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道:”醒過來了。”

  云昭看著馮英道:“我昏睡的日子里,誰在監國?”

  “張國柱,韓陵山,徐先生,認為彰兒可以監國,虎叔,豹叔,蛟叔,認為顯兒可以監國,母后不同意,認為沒有必要。”

  云昭又道:“天下可有異動?”

  馮英嘆口氣道:“沒有,畢竟,您昏睡的時間太短,只要您還有一口氣,這天下沒人敢動彈。”

  云昭道:“告訴母親我醒過來了,再告訴張國柱,韓陵山,徐元壽,虎叔,豹叔,蛟叔我醒過來了。”

  馮英點點頭,又有些不忍的道:“云楊快要廢掉了。”

  云昭道:“讓他過來。”

  馮英擦擦眼角的淚水,走了兩步之后又折回來撲在云昭的床頭道:“我以為你強大的跟一座山峰一樣。”

  云昭道:“山峰也會折斷,去吧,把那個蠢女人送過來,就讓她躺在我身邊。”

  馮英哭出聲,又把趴在地上的錢多多提過來,放在云昭的身邊。

  這一次錢多多一動都不敢動,甚至都不敢哭泣,只是一個勁的躺在云昭身邊發抖。

  云昭嘆了口氣,將被子蓋在錢多多的身上,然后就盯著怔怔的看著房頂。

  不一會,云娘來了,她看起來比昔日更加的威棱四射,高高的發髻上插這兩支金步搖,白皙的額頭上隱現淡青色的血管。只是目光中的焦灼之色,在看到云昭的眼睛之后,一瞬間就消失了。

  抬手摸摸云昭的額頭道:“高熱退了,以后不要這樣,你的心不大,裝不下那么多人,也容忍不了那么多事情,該處理的就處理,該殺就殺,大明人多,不見得少了誰就運轉不了。”

  云昭笑道:“母親說的是。”

  云娘又看看云昭身邊鼓起來的被子道:“皇帝就沒有寵愛一個女人往一輩子上寵愛的,寵溺的太過,禍患就出來了。”

  云昭笑道:“這一點上,孩兒這個皇帝就是一個昏君,母親不必苛責多多。”

  云娘點點頭道:“很好,既然你醒過來了,為娘也就放心了,在菩薩面前許下了一千遍的經文,菩薩既然顯靈了,我也該回去酬謝菩薩。”

  云娘再認真看了兒子一眼,俯身抱住了他,將自己冰涼的臉貼在兒子臉上,云昭能感到自己的臉濕漉漉的,也不知道是母親的淚水,還是自己的淚水。

  目送母親離開,云昭看了一眼被子,被子里的錢多多已經不再哆嗦了,甚至發出了輕微的呼嚕聲。

  云彰,云顯進來了,看的出來,云彰在極力的克制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哭出來,但是云顯早就嚎叫著撲在云昭的身上,眼淚鼻涕糊在父親的臉上,還搬著父親的臉,確認父親真的醒過來了,又繼續嚎啕大哭,摟著云昭的脖子無論如何都不愿意撒手。

  云昭分處一只手臂輕輕拍著云顯的后背,瞅著云彰道:“為什么沒有監國?”

  云彰流著眼淚道:“祖母不許。”

  云昭道:“上皇有危,皇子監國乃是你的第一要務,怎可因為祖母阻撓就作罷?”

  云彰道:“孩兒跟祖母一樣,相信爹爹一定會醒過來。”

  云昭探出手擦掉長子臉上的淚水,在他的臉上拍了拍道:“早點長大,好承擔重任。”

  云彰點點頭道:“孩兒知曉。”

  云昭無聲的笑了一下,指著門口對云彰道:“你現在一定有很多事情要處理,現在可以放心的去了。”

  云彰趴在地上給父親磕了頭,再看看父親,就決然的向外走了。

  云昭捧著云顯的腦袋讓他看著自己,輕聲道:“你兄長要成儲君了。”

  云顯用力的搖搖頭道:“我只要爹爹,不要皇位。”

  云昭在云顯的額頭上親吻一下道:“也是,你的位置才是最好的。”

  云顯猶豫一下道:“爹爹,你莫要怪母親好嗎,這些天她嚇壞了,自己抽自己耳光,還守在您的床邊,懷里還有一把刀子,跟我說,您要是去了,她一刻都等不及,還要我照顧好妹妹…”

  聽云顯絮絮叨叨的說錢多多的事情,輕嘆一聲道:“說到底是你爹爹的心理不夠強大。去吧,照顧好妹妹,她年紀小。”

  云顯進門的時候就看見張繡在外邊等候,知道父親這時候一定有很多事情要處理,用袖子搽干凈了父親臉上的淚水跟鼻涕,就戀戀不舍得走了。

  云顯走了,云昭就活動一下微微有些麻木的雙手,對直愣愣的看著他的云春道:“讓張繡進來。”

  云春才答應一聲,嘴巴就癟了,想要大聲哭又不敢,匆忙去外邊喊人去了。

  張繡進來之后,先是深深地看了云昭一眼,然后又是深深一禮輕聲道:“天下之患,最難以解決的,莫過于表面平靜無事,實際上卻存在著難以預料的隱患。”

  云昭笑道:“這句話出自蘇軾《晁錯論》,原文為——天下之患,最不可為者,名為治平無事,而其實有不測之憂。”

  張繡拱手道:“如此,微臣告退。”

  云昭道:“去吧。”

  張繡道:“微臣知曉該如何做。”

  張繡離開后云昭就低頭看看藏在肋下的錢多多,發現她已經醒來了,正目不轉睛的看著他。

  云昭探手從錢多多的懷里掏出一柄連鞘匕首,隨手丟給云花。

  錢多多把腦袋又縮回云昭的肋下,不愿意在露頭。

  “一會張國柱,韓陵山他們會來,你就這樣藏著?”

  錢多多用力的搖搖頭道:“現在很多人都想殺我。”

  云昭道:“他們與你是同謀。”

  “他們要殺人滅口。”

  “是你想多了。”

  “夫君,要殺,也只能是你殺我。”

  “我殺你做什么。快快出去。”

  “不,我不出去,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就是這里。”

  很明顯,云昭活過來了,錢多多也就活過來了,她知道丈夫不會殺她,她更清楚地知道丈夫把這個家看的要比江山還要重一些。

  丈夫才是她生活的支撐點,只要丈夫還在,她就能繼續活的有聲有色。

  見朝廷重臣,云昭自然不能躺在床上,雖然此時他渾身乏力,手腳僵硬,他還是堅持讓云春,云花給他換好了衣衫,坐在前廳喝了一杯熱茶之后,身體便舒適了好多。

  幾天不見張國柱,他的鬢角的白發已經有了蔓延之勢,而韓陵山則長了滿臉的胡須,一雙眼睛更是紅彤彤的,如同兩粒鬼火。

  “天下無恙!”

  張國柱鄭重的對云昭道。

  “軍中無恙!”

  韓陵山鄭重的對云昭道。

  云昭喝了一口茶水道;“朕也無恙。”

  張國柱道:“這是最好的結果。”

  韓陵山道:“我這些天已經幫你重新征召了云氏子弟,組成了新的黑衣人,就得你給他們批閱番號,然后,你云氏私軍就正式成立了。”

  云昭笑道:“沒這個必要。”

  韓陵山咬著牙道:“你還是成立吧,這種事又一次都嫌多,再來一次,我擔心你會在昏聵中胡亂殺人,跟這個危險比起來,我還是比較信任清醒時候的你。

  說實話,在你昏迷的時候我一直在想,你怎么會因為這么一件事就恐懼到這個地步?”

  云昭淡淡的道:“沒法子,英明神武了二十年,你還不準我崩潰一次?你應該知道,我這是第一次當皇帝,沒什么經驗。”

  韓陵山怒道:“那一個當皇帝不是頭一次當皇帝?哪一個又有當皇帝的經驗了,人家都能熬下來,怎么到你這里動不動就崩潰,這種崩潰要是再多來兩次,這天下天知道會變成什么樣子。”

  云昭看了韓陵山一眼敲敲桌子道:“好歹我是皇帝,不要把話說的讓我難堪。”

  韓陵山咦了一聲道:“這么說,你以后不再委屈自己了?”

  云昭怒道:“你們一個個活的風生水起的,憑什么就老子一個人過得這么慘?”

  張國柱嘆口氣道:“你過得比我好。”

  韓陵山不屑的道:“你就是一個干活的大牲口,還是一個喜歡干活且能干好活的大牲口,你要是過上好日子了,我們這些人還有日子過嗎?”

  張國柱怒道:“原來你們也都清楚我是一個干活的大牲口?”

  云昭把身子靠在椅子上指指心口道:“你是身體勞累,我是心累,知道不,我在昏迷的時候做了一個幾乎沒有盡頭的噩夢。

  在這個噩夢里,你張國柱掐著我的脖子在質問我,為何要讓你整日勞累,在這個噩夢里,你韓陵山提著刀子一步步的逼近我,不斷地質問我是不是忘記了昔日的承諾。

  在這個噩夢里,你們每一個人都覺得我不是一個好皇帝,每一個人都覺得我辜負了你們的期望。

  想想啊,如果是被敵人包圍,老子大不了死戰就是了,了不起戰死也就罷了。

  可是,在夢里,你張國柱抱住我的腿,你韓陵山抓著我的胳膊,徐五想,李定國,洪承疇這些混賬不斷地往我肚子上捅刀子,猛然間后背上挨了一刀,勉強回過頭去,才發現捅我的是多多跟馮英…

  狗日的,那個夢真的不能再真了。

  你們想想,那個時候的我是個什么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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