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下,車門打開,風行烈從車轅跳下。
厲若海的聲音從車廂里傳出:“乾兄,還請上車一敘。”
乾羅看了一眼風行烈,眼中精光爆閃,笑道:“厲兄收的好徒弟!”
他眼力高明,只看風行烈落地的動作和站立的姿態,便已經知道與厲若海必然是一脈傳承,而厲若海平生只有一個弟子,那就是如今名動江湖,被無數人關注的風行烈。
厲若海在車廂里道:“這種叛徒,有什么好夸贊的?”
乾羅哈哈一笑,猶豫了一下,也不見他抬腿邁步,人已經到了車轅之上,與此同時,車簾掀開,露出了車廂里面的世界。
乾羅終于看清了車廂里面的兩個人。
一個自然是英俊無匹目泛冷意的厲若海,此人生平極少有笑容,整個人猶如一塊寒冰,對什么人都是一副冷冷的姿態,便是在營救風行烈時,也是極少有感情流露,給人的感覺像是鋼鍛鐵打的一般,乾羅十多年前與厲若海有過一面之緣,對其印象深刻,發現盡管十多年過去了,此時的厲若海依舊是昔日模樣,不曾有半點改變。
渾身上下并未有任何被時間洪流沖刷的痕跡,他依舊年輕,依舊銳氣逼人,氣勢比之當年更要凌厲幾分。
乾羅的目光只是在厲若海身上停留一剎那,然后便看向了斜斜倚在車廂軟塌上的另一個英俊不遜色于厲若海看不出具體年齡的奇異青年。
此人金冠束發,玉帶纏腰,俊美的猶如大理石雕琢的面容面向乾羅,浮現出一絲好奇之色,右手中正拿著一柄薄如蟬翼的小刀,左手上卻是一截松木,松木的一端已經被小刀破開,雕琢出了一截造型奇異獸頭,刀法自然流暢,雖然只有一個獸首,卻給人一種被注入生命的奇異“動”感,似乎這這只小獸被整個雕琢出來之后,就有可能活過來一樣。
乾羅眼中駭然之色更濃。
眼前此人姿態隨意自然,但卻有一種掩飾不住的逼人貴氣,而這種貴氣,便是在普通王侯身上都難以見到,怕是當今天子都沒有此人顯得尊貴。
他見過無數高手,每一個高手都有其獨特的氣息,而卻從未見過有如此威嚴貴氣的武道宗師。
楊行舟將手中的木雕隨手放在車廂一側的木格之內,右手的小刀隨著消失不見,笑道:“久聞乾兄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請坐,請坐!”
乾羅眼神一凝,剛才楊行舟右手的小刀到底是怎么消失的,以他的眼力都沒有看清楚,越是細想就越是覺得其中玄奧無窮。
他收斂心緒,向車廂內走去。
楊行舟從車廂的抽屜里取出了一個酒瓶,扔向乾羅:“乾兄,這是我特意讓人釀制的皇家貢酒,滋味不錯,你嘗一下。”
乾羅伸手接過,順勢坐在一側的短榻之上,看向厲若海,道:“厲兄,這位兄臺怎么稱呼?”
楊行舟笑道:“鄙人楊行舟,乾兄肯定沒有聽過我的名字,不過我對乾兄可是聞名已久了。”
厲若海道:“過了今日,楊兄的大名將會無人不知!”
乾羅驚疑不定的看了楊行舟一眼,道:“只看楊兄與厲兄,一如臨風玉樹,一如古柏蒼松,一個貴氣逼人,一個睥睨眾生,可見俱都是一世人杰。能站在厲兄身邊與他不相上下之人,自然非同一般。只是恕我孤陋寡聞,之前還真沒有聽過有關楊兄的任何消息。”
厲若海道:“昨日迎風峽,我與楊兄雙戰龐斑,若非是他,我定然難以活命。”
乾羅身子一震,片刻后深深吐了一口氣,搖頭失笑:“果然天下之大,高手輩出,乾某還是小看天下群雄了。本以為除了黑榜和八派聯盟之外,世間再無能令乾某另眼相看之人,沒想到還有楊兄這般潛龍不曾出水騰空。”
厲若海只是一句話,便說出了楊行舟的分量。
能與厲若海雙戰龐斑而不死,這本身就代表了楊行舟完全不遜色于厲若海的可怕實力,直到此時乾羅才真正明白,自己和大多數武者都小看了厲若海。
也就只有厲若海這等睥睨天下的絕世槍宗,才有著挑戰龐斑的實力,而自己與其相比,太過貪戀名利女色,以至于心性不穩,武道不純。
所有人都小覷了厲若海!
或許浪翻云是一個人例外。
楊行舟既然能被一向自負平生的厲若海推崇,修為之高,不問可知。
馬車繼續前行,噠噠噠的蹄聲在深夜里不斷響起,提醒眾人前面所要面對的不僅僅有一名絕色名妓,更有一個絕世魔君。
當乾羅將一瓶酒喝干之后,馬車停了下來。
風行烈的聲音響起:“楊大俠,城主,師父,小花溪到了!”
楊行舟笑道:“厲兄,乾兄,咱們一起下去見識一下。”
他想了想,伸手將車廂內的一根玉簫拿在了手中,笑道:“據說這憐秀秀色藝雙絕,箏音更是無雙,倒要與她好好交流一下。”
三人相繼下車,楊行舟拍了拍風行烈的肩膀:“行烈,你在車內等著便是,你現在還不到與魔師相見的時候。”
風行烈自知四人之中,自己修為最弱,雖然恨極了龐斑,但卻無法奈何的了這個絕世魔君,若是執意隨楊行舟等人面見龐斑,真要是打起來,怕是將成為眾人的累贅。
此時楊行舟與厲若海又重傷在身,實在不能分心他顧,風行烈如今在馬車里待著靜等結果,才是對三人最大的支援。
在楊行舟三人離開之后,風行烈飄然來到馬車之內,此時才發現這輛車車廂里別有洞天,非但車廂比尋常馬車要大上許多,便是里面的陳設也奢華到了極點,不但有短榻和抽屜,翻開車廂一側的木板,便成了一個茶桌,在車廂后壁還懸掛著一長一短兩把裝飾精美的寶劍。
風行烈大為贊嘆,對楊行舟的身份愈發好奇,只有出身異常高貴之人,才會對座駕如此講究,可是普天下的皇子皇孫,絕無一人能有楊行舟如今的修為。
便在此時,他心中警兆傳來,掀開馬車的窗簾,隔著純凈透明的水晶玻璃往外看去,只見遠處方夜羽率領一群屬下正向著馬車走來,距離馬車還有十多丈時,他臉上浮現出驚疑不定之色,深深看了一眼這帶給自己噩夢的座駕,身子緩緩停下,扭頭看向妓院里面,一時間躊躇不決。
小花溪的二樓,一名白衣麗人正舉起纖纖玉手,端起一個精巧的酒壺,為面前的龐斑斟酒,細細清亮的酒液化為一道弧形,輕輕的傾注到白瓷酒杯里,散發出濃郁的清香。
龐斑微微閉目,輕聲嘆息:“紅燭深夜美人斟酒,酒不醉人人自醉!”
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四十年來,他還是第一次拿起酒杯來。
自從擊殺了當時白道第一高手絕戒和尚后,他便酒不沾唇。
那是與厲若海決戰前,最使他‘感動’的一次決斗。
現在不但有了厲若海,還多出了楊行舟這么一個攪屎棍!
好一把丈二紅槍!
好一個楊行舟!
一杯酒下去,龐斑清白得若透明的臉容掃過一抹紅,瞬又消去,微笑向陪坐側旁的憐秀秀道:“小姐氣質清雅,不類飄泊塵世之人,何以卻與龐斑有緣于此時此地?”
憐秀秀俏目掠過一陣迷霧,道:“人生誰不是無根的飄萍,偶聚便散。”
龐斑笑道:“不錯,人生在世,飄若浮萍,非但無法預料己身來去行至,也無法掌控生老病死,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么,而你又將會踏入什么樣的選擇,看似未來有無數種可能,可是當你回過頭來看時,就發現原來你的人生就只有一條路。”
這位蓋世魔君嘆息道:“朱元璋有首詩,說天為羅帳地為氈,日月星辰伴我眠,聽起來豪邁霸氣,實則只不過是棋盤中的棋子,觀天的青蛙,依舊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夜郎自大罷了。”
憐秀秀見他直呼朱元璋的姓名,低頭道:“妾身比不得龐先生,不敢妄圖掌控己身命運,只求能有良人相愛,不再是漂泊之身,便已經心滿意足了。”
龐斑笑道:“既然如此,憑秀秀如今的地位,早已經是自由身,若想脫離這紅塵喧囂之所,只在點頭之間,卻為何還要在這種地方打滾?”
憐秀秀絕美的面孔上浮現出令人心碎的凄然表情,輕輕道:“良人難覓啊,龐先生。”
龐斑微微點頭,正想說說什么時,忽然神情一動,片刻后變得驚訝之極,緩緩站起身來,沉聲道:“原只是邀請乾兄前來,卻沒有想到乾兄竟然又帶來了兩名貴客!”
乾羅笑聲從樓下大院內響起:“也是湊巧,在下路過長街之時,正遇到楊兄和厲兄的車駕,聽說龐兄在小花溪設宴,他們兩位也正好來小花溪喝酒,因此同時前來。”
這句話還未說完,乾羅已至樓內,倏忽到了花廳門前,昂然踏入。
在其身后,楊行舟與厲若海并肩走入,同時看向站立在廳中雄偉如山的龐斑。
龐斑看向面前三人,啞然失笑,搖頭道:“我剛與秀秀姑娘說過人永遠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么,果不其然,楊兄與厲兄的到來已經大大的出乎我的預料。”
憐秀秀看向面前的龐斑,心中無端由感受到面前這位蓋世魔君在面對走進大廳的三人時,似乎也出了一絲緊張與忌憚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