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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7 沙里淘金

  老韓原本是工部在籍的工匠,也就是俗稱的匠籍,祖祖輩輩都在給朝廷修河治河。

  上面的官吏仁慈他們的日子好過點,上面的人但凡刻薄一點他們的日子還不如牛馬,想擺脫現在的身份另謀他業的機會都沒有。

  匠籍的枷鎖套在身上,不光他自己要這樣過一輩子,子孫后代都要這樣過一輩子。

  每每想起匠籍的身份,他都無比痛恨,為什么祖上要當工匠?為什么要讓他生在這樣的人家?

  就在他以為自己也要這樣過完一輩子的時候,朝廷一道旨意取消了匠籍,放還了匠人自由身。

  那一刻他的欣喜無以言表,反正回家之后就給李世民立了個長生牌位,早晚一炷香祝福圣天子平安長壽。

  獲得自由身之后老韓并沒有放下自己的手藝,不是他不想改行,而是…

  因為工部用高價返聘他們去工作,干同樣的活,獲得的錢糧是之前的幾十倍。

  而且以前騎在他們頭上耀武揚威的吏員們,見了他們別提多客氣了。

  總之一句話,他們給的太多了。

  現在老韓糾結的不再是要不要繼續干河工的活,而是要不要把這個技術傳給孫子。

  這天他正躺在院子里曬太陽,就聽門外有人大喊:“老韓,老韓,你在不在?”

  聽聲音他就知道是誰,回道:“老劉是吧,我在呢,門沒鎖你進來吧。”

  老劉是他的同鄉也是同事,只不過老劉的孫子爭氣,前年考中了渭水書院。

  但這并不妨礙兩家的關系。

  老劉興沖沖的跑進來,見他的樣子就說道:“你怎么還躺著呢,出大事兒了。”

  老韓噌的一下就躥了起來,道:“出什么事兒了,難道朝廷要反悔。”

  老劉被噎了一下,沒好氣的道:“你想什么呢,匠籍都取消多少年了怎么可能還恢復。再說你看我的表情像是壞事嗎。”

  老韓這才松了口氣,重新坐下道:“什么大事啊,難道你孫子被夏國公相中收為弟子了?”

  老劉氣道:“能不能好好說話,不能我走了。”

  老韓道:“你看你這人,怎么還急起來了。你說吧,我聽著呢。”

  老劉這才說道:“夏國公搞了個博物院你知道吧?”

  老韓疑惑的道:“博物院是個什么東西?夏國公那可是神仙子弟,他弄出來的東西肯定不簡單,你又沒有機會進去,這么興奮干嘛。”

  老劉道:“誰說沒機會進?渭水學報都說了,博物院廣納百工賢才,只要有一技之長的都可以去報名。夏國公親自考核,只要通過就能進博物院。”

  老韓如碧蛇蝎的道:“那不是和匠籍一個樣嗎,我不去我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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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劉解釋道:“怎么能一樣呢,不一樣。我孫子說了,加入博物院就相當于有了官身,享受當官的待遇。”

  “只是我們平時干的活還是和以前一樣,不用去治理百姓。上面人讓干什么我們就干什么,上面沒任務我們就自己研究自己的手藝。”

  老韓不信的道:“天下還有這種好事兒?你幾時見過咱們這種大字不識一個的人當官的?那都是讀書人的事兒,輪不到我們,別瞎想了。”

  老劉道:“怎么能叫瞎想呢,報紙上都說了,不需要會讀書識字,只要有一技之長能通過他的考核就行。”

  “考核也不是讓你寫字,是把你最擅長的手藝表演給他看就行。”

  老韓道:“我是修河的又不是做木工的,怎么表演給他看?難道還能徒手挖一條河不成?”

  老劉也氣了,道:“別那么多廢話,就說你去不去吧。”

  老韓毫不猶豫的道:“去,干嘛不去,萬一成功了呢。”

  泉州海商云集,有錢人多的數不清。但要說最有錢,絕對有錢府的一席之地。

  當年錢家還只是一般的富商家庭,但他們的家主錢多多賭上所有資產從剛開業的琉璃館拿下了好幾件琉璃,并和琉璃館保持了良好的關系。

  之后他把琉璃運送到天竺換回了一船金銀。

  從此錢家的就邁入了快車道,家產像是吹氣球一般膨脹。

  后來朝廷開發南洋,錢多多又主動獻出了錢家花費無數心血探索出來的航海圖。

  又和水師攀上了關系,家族的商船跑的更遠,生意也做的更大。

  但現在要講的不是錢多多,而是他的孫子錢保玖。

  錢保玖是錢家第四代長子長孫長重孫,打小就機靈,學什么東西都是一教就會,被家族寄予厚望。

  錢多多甚至帶在身邊親自調教,可就是因為如此反而壞了事兒。

  這孩子天南海北跑了個遍,居然對什么氣候地理產生了興趣。

  比如別人看到橘生南則為橘,橘生北則為枳想到的是環境對人的影響。他想到的是為什么橘子到了北方就變成枳了呢?

  是什么因素導致的?氣候?水文環境?

  錢家想了很多辦法都沒有扭轉他的這個想法,后來干脆就不管他了。就當是養了個廢人吧,反正錢家最不缺的就是錢,養得起。

  于是錢保玖就徹底放飛了自我,動用家族的力量四處收集各種相關書籍,研究地理和氣候情況,甚至還跑過去實地考察。

  后來王績他們在廣州建了一所廣州書院,他時不時的就會跑過聽課,并請教問題。

  只是他的問題大多都無人能解答,那些先生只能無奈的告訴他,想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只能去渭水書院,那里有各種高人,還有學究天人的夏國公。

  從此他就多了個目標,去長安渭水書院。

  只是他的家人這次并沒有他。

  一來是不放心他去那么遠的地方。二來是覺得他研究的那點東西自己關起門來玩就行了,拿出去會被人笑話。

  錢保玖的計劃就這樣一次次被擱淺,直到今天,新一期的渭水學報送到。他在上面看到了被他視為偶像的夏國公,還得知了博物院的消息。

  不論出身,不論是否會寫字,只要有一技之長都可以去面試,通過考試就可以進入博物院為官。

  看到此處他做出了一個連他自己都覺得驚訝的決定,離家出走,去京城,找夏國公。

  他不是那種什么都不懂的迂腐書生,從小就和爺爺一起經商,后來又經常出門到處考察,生活經驗非常豐富。

  他先是規劃好了出行路線,然后又借口去幾百里外的一處地方去考察從父母那里要了一些盤纏。

  一切準備就緒,他留下一封書信就搭上前往長安的商船。

  渭水學報作為此時全國銷量最大的報紙,影響力是非常巨大的,博物院的事情在短時間內就傳遍了全國。

  然而事實上岳山很清楚,這東西能起到的作用并不大。報紙的針對群體還是生活在城市里的讀書人階層,廣大的鄉村是無法覆蓋到的。

  而當前的讀書人基本上都抱著當官才是唯一正途的思想,愿意投身其他行業的很少。

  但岳山還是堅持做了這個,目的有三個。

  一是通過這件事情告訴天下的讀書人,就算你不做官一樣有出路。

  二是給那些不想做官想研究理工的讀書人一個信心,告訴他們理工一樣可以出人頭地。

  三就是廣撒網了,必然會有一些讀書人想法和大眾不同,他們就喜歡研究百工之事。還有就是這件事情通過口口相傳也必然會傳到一些匠人耳朵里。

  到時候只要有百分之千分之一愿意來的,都是賺到了。

  事實上情況遠比他想象的要樂觀的多,學報剛發行三天后就有人找了過來。

  “俺是修橋類,修了一輩子橋了…”

  “我是打鐵的,祖傳的手藝…”

  “我是種地的,種出來的莊稼產量比別家高…”

  就是這質量有些讓人堪憂,也不知道消息傳到他們耳朵里變成了什么樣子,反正自認為自己有一技之長的都來了。

  就像前邊那個修橋的,他修了一輩子橋,也就修了兩座橫跨小溪的木橋。

  接連面試了兩天都沒一個合格的,反倒是把自己累的口干舌燥,岳山一度懷疑自己的方法是不是錯了。

  就在這時候又來了兩個人,四五十歲的年紀,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岳山心中一驚不抱希望了,但還是打起精神問道:

  “你們兩個有什么特長?”

  見他們一副茫然的樣子,就解釋道:“你們擅長做什么。”

  “哦。”兩人恍然大悟,其中一個老頭說道:

  “回…回貴人的話,我叫韓根兒他叫劉毛,我們兩個會修河,修了幾輩子的河了,黃河口子都堵了好幾回。”

  一聽黃河口子都堵了好幾回,岳山精神一震,難道真來人才了?這才正式打量兩人,看樣子就知道是一輩子的老工匠了。

  雖然神情有點惶恐,但眼睛卻有光,是那種對自己的手藝自信的那種光。

  “我問個問題,黃河為什么這么多泥沙?”

  這兩人正式老劉和老韓,聽到這個問題面面相覷,最后老劉苦笑道:

  “夏國公你真是為難我們了,這黃河上游我們也沒去過不敢說。不過我們知道涇河的水為什么渾濁。”

  岳山更有興趣了,道:“哦?老先生請指教。”

  老劉道:“聽我們祖上說以前渭水渾濁涇水清,是近幾十年才變成涇水渾濁渭水清。我和老韓去那邊打聽過,發現最近幾十年朝廷往涇水上游遷移了大量百姓。”

  “百姓們把地面上的樹木都砍伐了在那里開墾農田,樹木可以…那個可以…可以…就是有樹木地上的土不容易被水沖走。”

  “現在地上的樹啊草啊都被砍光了,就沒辦法保護地上的土了。遇到陰天下雨土就被沖到河里順流而下,涇水就變渾濁了。”

  岳山聽的那叫一個興奮,涇渭分明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哪條河清哪條河渾濁,為什么會造成這種情況知道的人就很少了。

  前世為此還引起不少爭論,大家都拿著自己的證據證明對方是錯的。實際上大家都沒錯,涇河和渭河在不同的時期,渾濁是有變化的。

  當朝廷在涇河上游安置百姓大規模開墾農田的時候,就是涇河渾濁。當朝廷決定荒廢這里,就會變的渭河渾濁。

  但這個道理直到后世才有人總結出來,眼下這兩個老河工根據自己的經驗就判斷出了涇河渾濁的原因,那絕對是實踐出真知。

  由此可以看出,絕對是那種有真材實料的人。

  “好,你回答的不錯,還有嗎?只要是關于治水的,隨便什么樣的想法都行。”

  眼見風頭都被老劉出了,老韓有些著急,扯了扯他的衣服。老劉意猶未盡的閉上了嘴巴,把說話的機會讓給了老韓。

  “回夏國公的話,涇河的泥沙太多沉淀在河底會抬高河床,增加決堤的危險,必須要想辦法清理河沙。”

  “黃河水患也是如此,泥沙太多都沉淀在河底了,光靠加高河堤不能解決根本問題。”

  “現在黃河比地面還高,一旦決堤幾乎無法封堵。所以我認為治黃河要先治沙,把沙治下去才是長久的法子。”

  治黃先治沙這個口號岳山自然也是知道的,但從大字不識一個的老河工嘴里聽到還是挺新鮮的。

  “那有治沙的辦法嗎?”

  老韓說道:“我們倒是想過一個法子,就是不知道行不行。”

  岳山鼓勵道:“不管行不行,先說來聽聽,萬一可行了你就立大功了。”

  老韓道:“就是每隔一段距離修一個水閘,時不時的把水閘提起來利用水流的沖擊力把沙子帶出去。”

  說完兩個老頭忐忑的看著岳山。

  岳山緩緩的點點頭,道:“你們兩個對治水方面的了解確實很深,恭喜你們通過考核。”

  “啊?”兩老頭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愣了好一會兒才知道發生了什么。驚喜的道:“我們通過了?”

  “謝謝夏國公,謝謝夏國公…”

  成功找到兩個堪用的人才,讓岳山精神大振,覺得這些天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這玩意兒就和淘寶一樣,過程很累,但發現寶貝的時候那種喜悅也是騙不了人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圈子,老韓和老劉自然也有,他們的圈子就是以前工部名下的匠戶圈子。

  兩人被夏國公看中加入博物院為官的消息瞬間就傳遍了整個圈子,不但驚呆了一眾同行,連工部的官吏都瞠目結舌。

  不少人都忍不住升起了一個想法:時代真的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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