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讓月娥下去安排院舍,然后就與黛玉一起坐在奉華殿的正堂內等候。
伴隨著一陣中原女子走路時絕對不會響起的銀鈴聲,就見數位奇裝異服的女子,緩緩出現在院內。
階上階下、敞開的正堂內外侍立著的太監宮女們,都不由自主的朝著她們看去,眼中止不住的好奇驚異之色。
這些女子,模樣都有些奇怪,不過她們打扮,也好生妖媚…
為首的那一位,雖然半罩著珍珠簾子面紗,看不大清細節的容貌,但是那籠罩著婀娜優美身姿的紗衣下,那不知名布料制成的小裳之間,竟能窺見腰間的春色。
再加上其通身上下配著許許多多金光閃閃的首飾,便顯得異常的尊貴妖嬈。
這就是那即將成為庶妃娘娘的異國公主了吧,果然艷麗之至。
一些太監們,都不敢多瞧。
“公主,請…”
夏守忠與余江側方領路,指引茜香國公主進殿,卻將公主的七八名侍女擋在外面。
那茜香國公主似乎也沒覺得這樣有什么不好,她好奇的打量著四下的建筑和人,腳步卻很有目標的朝著寶釵和黛玉二人面前而去。
場內場外那么多人,只有這兩個女子坐在里面,想不引起她的注意力都難。
“回稟公主,太孫妃此刻不在府中,這二位便是側妃娘娘。”
夏守忠奉皇后之命送茜香國公主進入太孫府,也是十分盡心。
茜香國公主睜大眼睛,好奇的打量著面前兩個十分好看的女孩子,忽問:“是我,應該給她們行禮,對嗎?”
沒想到,這位異國的公主居然會說漢話,雖然難免還是有些緩慢和別樣的搞笑之處。
夏守忠知道這位異國公主可能不大理得清尊卑關系,因此很盡責的點頭道:“是的…”
其實,按照大玄的邦交禮儀,異國的公主、王子的地位是很高的,禮部接待的時候,通常都會以親王禮來接待。
寶釵和黛玉雖然貴為側妃,到底并非太孫妃,按照邦交之禮,是要低于異國公主的。
但是他卻知道,賈寶玉之所以打壓茜香國公主的地位,只準封為庶妃,除了懲戒茜香國之外,也是不想讓這位異國公主威脅到兩位側妃娘娘的地位。所以,他自然而然就忽略了國禮,以太孫之家禮來論。
這甚至都不能說有半點錯。
“阿依見過兩位妹妹。”
茜香國公主行了個不太利落的漢禮。并因為見寶釵和黛玉看起來年紀應該比她小一點的樣子,所以就稱呼為妹妹。
寶釵和黛玉其實也一直在打量這位異國公主,畢竟是頭一次見。
對方的穿著打扮便罷了,她們都能理解,是文化差異。只是,對方那只能遮住瓊鼻的面紗之上,那雙閃耀著“碧”色的眼睛,著實令她們看了覺得有些震悸。
以前她們看寶琴,就覺得她眼睛不像中原女子的純黑色,而是帶著淡淡的星光,仿若星空一般透亮,十分可愛好看。
可是這位異國公主的眼睛,其瞳孔周圍,竟是純粹的藍色,便顯得有些妖異了。竟不敢與之久視!
寶釵本來也在想,是該謙遜和善一些,先尊對方公主的身份,還是端著賈寶玉為她們爭取來的姿態,作定姐姐的地位。
這一愣神之間,對方已經行了禮,她便也忙還禮,然后笑道:“公主的名字叫做阿依?”
茜香國公主見寶釵生的肌骨瑩潤,端莊嫻雅,而且面目和善易親近,面上也露出一個笑容,道:“是的,不過這只是我的中原名字,我的名字很長的,翻譯成中原話的,應該叫做‘阿依古麗帕夏汗塔帕爾提’。但是我看你們中原人的名字都很簡單,所以就叫做阿依了。”
寶釵自然不會在意對方原本叫什么,有心想看看對方真切的容貌,但是又不清楚對方帶著珠簾面紗的含義,不好貿然開口,便只道:“公主既然嫁到了太孫府,從今以后我們便是一家人。想必公主萬里而來,身子也勞累,我已經給公主收拾好了下榻之處,公主便先回去歇息吧,等太孫殿下和王妃娘娘回府,我等再給妹妹接風洗塵。”
阿依公主卻不想走,她還有好多問題想問呢。
因拉住寶釵的胳膊,問道:“既然你都說我們是一家人了,我想問問,他們說我被封為了庶妃娘娘,那么在這個家里,還有幾個人比我的身份更尊貴,我見了她們需要行禮?”
除了賈寶玉,寶釵很少被這般無禮的拽過胳膊,所以本能的有些不悅。
只是看對方認真追問的神色,明白她或許只是不熟悉中原禮儀。
輕輕扶下她的手來,寶釵道:“公主身份尊貴,家中除了殿下,便只需要對王妃娘娘禮敬一些便是。好了,公主下去歇息吧…”
阿依公主眼睛一亮,問道:“這么說,除了王妃娘娘,和你們兩個側妃娘娘,就屬庶妃娘娘最大了?”
阿依原本聽臣子們(使臣)說大玄帝國未來的皇帝不喜歡她們的國家,甚至還不愿意和親。勉強答應,也只給了她一個不是很高的身份。
沒想到,也就只三個人比她大嘛!
夏守忠看出阿依公主的不知禮有些討嫌,忙接過話來回道:“回公主的話,是的,在整個太孫府中,除了王妃和側妃,便屬公主您最尊貴了。”
阿依公主微微一笑,對寶釵和黛玉真誠的道:“太好了。我知道尊貴的太孫殿下不喜歡我,但是沒關系,以后他會喜歡我的,到時候,我也要和你們一樣,做側妃娘娘!”
黛玉翻了個白眼,差點沒笑出來。
寶釵也瞅了她一眼,溫柔的第三次提醒:“公主還是先回去歇息吧…余公公,送公主回蘭香閣休息。”
長樂宮中,葉蓁蓁很想早些回府,去看看那位茜香國的公主究竟生的什么模樣。
因為據太監們傳說,那位公主,實在是天香國色,艷麗非常…
這樣的人進府,她自然不是很放心。
葉皇后看出她的心思,淡淡道:“不過就是一個異邦女子罷了,別說她只是一個庶妃,便是封了側妃又如何?終究難入我皇室正統。
你與其在意她,還不如關心一下接下來選秀的事。”
葉蓁蓁一愣,“選秀?”
如今的帝國只有兩個人有資格選秀。
而太上皇自然不大可能,所以,只能是…?
葉皇后道:“先帝的嬪妃大多去感業寺禮佛了,宮中的宮女也因為之前的事情,打發了好幾批出宮,如今宮闈之內,人員驟減,竟成凄涼之態。
太后認為如此不妥,已經下了懿旨,令禮部新選一批秀女入宮。另外,太后說太孫肩負天家血脈傳承之責,如今內幃卻僅妃嬪數人,正好從中挑選一批德才兼備的女子,為太孫開枝散葉。”
葉蓁蓁聞言沉默下來。
縱然早已料到會有這樣的事,乍然一聽,她還是覺得有些難過。
大概這就是當初年少之時,立志不做帝王妃的緣故吧!
她不想像她姑姑那樣,分明是那樣優秀的女子,卻只能整日守著幽深的宮闈,凄冷度日。
起初他以為是帝王無情,可是此刻的她正好相反,她甚至想著,若是賈寶玉也是無情的帝王,那也好了。至少她可以學著她姑姑那樣,不去在意太多,只守住自己的尊貴便是。
可是偏偏,她的夫君那樣優秀,那樣會疼人,她真的好舍不得讓太多人來分享…
可是,她明明都已經做主,給夫君多納了幾個嬪妾,為何太后還是…?
她們明明才大婚不久。
心里有怨,也不好表露。
葉皇后看她的神態,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
終究是在羽翼下長大的孩子,沒有經歷過風吹雨打,少了歷練,便少了全面看待問題的角度。
“你不高興?”
葉蓁蓁搖搖頭,卻沒有收斂神態。
在姑姑面前,她覺得不需要太多偽裝。
葉皇后嘆息了一下,問道:“你認為,太后此舉,當真只是單純的充實后宮的人員,并順便為太孫選妃?”
葉蓁蓁抬頭,似乎知道了葉皇后話里有話。
“太后此舉,莫非還有深意?”
葉蓁蓁只是乍然聽聞此事,被心酸遮掩了心智。此刻聽得姑姑的話,才認真去想,然后,好像還真思考出一些門道來。
葉皇后揮退了屋內僅有的兩個宮女,然后問道:“你認為,如今的太后,最關心的事是什么?”
葉蓁蓁想了想,然后回道:“是抱皇曾孫,或是,殿下登基之事?”
葉皇后欣慰一些,總算侄女還不蠢。
“雖然因為太孫的能力,以及太上皇的原因,如今的朝堂之上,宗室之內,對太孫的地位已經沒有了太多雜音。
但是自古以來,皇權更迭,便鮮有沒有陰謀詭譎,腥風血雨的。
就說那如今還被軟禁在王府之內的忠順王,心里是否真心臣服,也尚未一定。
所以,只要太孫一日沒有登臨九五,太后便一日不會安心。
但是這件事,偏偏又是急不得的。
而且,決定權,只在太上皇一個人的手中,縱然是太后,也不敢置喙半句。”
葉蓁蓁聽得暗暗點頭。
是呀,太上皇的威勢太重了,便是太后,只怕也不敢明著干預太上皇的決定,更不可能去催促。
但是,太后真就會一點事也不為殿下做么?
大概不會,自從忠順王一事之后,很多人都已經知道,太后娘娘的手段,那是潛藏在深處,有著潤物細無聲的特征,卻在出手時,果斷凌厲。
不過葉蓁蓁對太后了解的不多,猜不到太后太多的心思。
葉皇后本來就是存心提點她,所以見她已有所思,便繼續道:“但是,太上皇畢竟年邁,又因為先帝之事,傷及了根本,只怕…只怕太后也會擔心,太上皇龍馭之日不多。
一旦到了那時,太孫還沒有登臨帝位,或者還沒有穩固帝位,只怕會有一些不可預料的禍端出現。”
葉蓁蓁點點頭,道:“所以,太后肯帝是希望殿下盡快登基,卻又不能與太上皇直說,所以,太后急著為殿下選秀,旨在提醒太上皇?”
葉皇后點點頭,又搖頭:“太后卻是不急的,若是著急,也不會等到今日。你忘了,這些日子以來,京中流傳最熱鬧的事是什么了么?”
葉蓁蓁一想,恍然大悟。
在他們大婚之后,這半個多月以來,京中最大的焦點,自然便是西征大軍大勝之后班師回朝了。
朝廷為了此事,今日還特意舉行了大朝會。
那個什么茜香國的公主,不就是這么來的么。
原來,太后竟是覺得賈寶玉登基的時機已經成熟。
也是,殿下代理朝政已有半年之久,在朝廷和軍中的根基已經逐步穩固,如今又有滅國之威加持,威勢自是達到頂點。
太后不知道太上皇還在等什么,或許她怕太上皇會病糊涂,所以趁著太上皇還清醒,提醒他一下。
選秀,自來便是皇帝的權力。太后是想要通過大張旗鼓的給殿下選秀,告訴太上皇,該立殿下為新君了,否則辦起這些正事來,多少有些不方便,不太名正言順。
雖然能想通這一點,葉蓁蓁還是覺得,這樣做,真的有效果嗎?
“姑姑的意思是,太后這么做,是想要扶持殿下早日登基?可是,這樣做的真的有用嗎,萬一太上皇也猜到了太后的用意,若是心生不悅,豈非適得其反?我還是認為,與其如此,還不如讓內閣的大臣們上奏疏諫言更妥當。”
葉蓁蓁跟著葉瓊學習政治,總算沒有全部白搭。
葉皇后笑道:“誰說不是呢,你瞧著吧,過不了兩日,便會有大臣們上奏疏,甚至親自去熙園為太孫勸進了。
而且,誰說太后此舉,只有這一個用意?”
葉蓁蓁剛點頭,然后又糊涂?難道還能有別的用意?
葉皇后見狀,也不怪她愚鈍,等日子長了,等她坐上她這個位置,改懂的,自然都會懂。
“你忘了,你自己說了,除了太孫登基之事,太后還在乎什么?”
“殿下的子嗣…”
葉皇后嘆道:“自古以來,凡重孝道的帝王,亦會如民間一般,登基之后為先帝守孝三年。三年內,不置歌舞,不納妃嬪。
萬一若是太上皇忽然仙去,只怕太孫亦會循制如此。所以,太后為防止之后幾年后宮凋零凄涼,才只能不顧你們小兒女新婚,早日為太孫挑選一批女子充實內幃,如此將來一道遷入后宮,也就無礙了。”
葉蓁蓁一點就通,心里忽然就沒有那么難受了。
她知道,這應該才是太后急著給夫君選秀的主要原因,并非針對她,也不是給她下馬威。
葉皇后拉著葉蓁蓁的手,心里也為太后對賈寶玉的一片愛護之心感到欽佩。
但是她還是不得不把話說透:“除了這些之外,太后或許還有一點用意。”
葉蓁蓁仰頭,還有?
“你難道不覺得,我們葉家在宮中和太孫府的勢力太大了么?
宮中自不用說,我坐鎮東宮十余年,年前又將其他各宮的人盡數清掃出去。在太后眼中,這后宮可謂盡是我的人了…
便是連太孫府,那二百太監宮女,也基本全是我安置進去的。
我是皇后,你是太孫妃,將來也是皇后,在這種情況下,只怕太后覺得,以后太孫入主皇宮,都是不安全的,呵呵。”
葉皇后微微一笑,似乎說的是件普通的事情。
葉蓁蓁卻心都緊了一下。
她完全沒想到,竟然還有這種可能?
太后,已經著手在防備她們姑侄二人了?
這無法不令她難受,因為她和她姑姑從來沒想過,要合謀什么,奪取什么。
“姑姑的意思是,太后不放心我們葉家,所以才想要換一批宮人入宮,以瓦解姑姑在宮里的勢力?”
葉皇后看著葉蓁蓁面色難看,心里也有些不忍。
但是,她必須要將這些殘酷的事擺在她面前,說給她知道,不然,她若是不懂,遲早會吃虧的。
在這宮里,吃虧,往往便是丟失榮譽甚至是性命。
“且看吧,也或許是我多慮了。但是我想,太后大概不會讓我或者我的人摻和這次選秀的事了。”
葉蓁蓁的心情沉重起來,她覺得,姑姑的猜想多半是對的。
那她接下來該如何?
難道,為太孫選秀,她這個名正言順的太孫妃,還沒有資格摻和了么?
這可是她的權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