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晌午,賈寶玉專程回來接探春過王府,這令探春覺得受寵若驚,甚至有些不安。
“三妹妹,上車吧。”
角門前,探春抬頭瞧了一眼騎在馬上的賈寶玉。
銀鞍駿馬,身形挺拔颯朗的二哥哥,在她心里是那樣的完美無瑕。
不敢多瞧,她在侍女的攙扶下,小心翼翼的躲進馬車里。
探春也是坐過家里的馬車的,但是她卻知道,自己以前坐的閨閣香車,與現下坐的,根本無法相比。
因為這是二哥哥的王駕!
早起丫鬟們將她的日用物搬出寄放的時候,回來便說管家們給她安排的是王爺平時坐的馬車,而且是王爺親自吩咐的,那是相當的與有榮焉。
此時自己坐進來,感受著這里面寬敞、整潔的環境,摸著那鋪陳著珍稀皮草的坐凳,又察覺只有自己一個人,便不由的趴在那長凳上,沒有儀態的細細體會舒適的感覺。
馬車緩緩啟動她也不甚在意,她想,二哥哥的王駕嶄新如此,她會不會是姐妹當中第一個坐上來的人呢?
嗯,想起來了,上次二哥哥送寶姐姐和林姐姐去皇宮(實則是熙園)見太后,大概也是用的這駕馬車吧。
這般一想,未免有些悵然若失。
于是重新坐起,想了想,鼓足勇氣,掀開車簾,看著策馬在前的賈寶玉,低聲喚道:“二哥哥,你能上車么,我有話與你說…”
得到賈寶玉的肯定回應,她便快速整理了一下儀容,正襟危坐的等著。
不一會果然聽見賈寶玉上車的動靜,隨即那在她看來俊逸無比的臉龐印入,探春便不覺紅了臉。
她是豆蔻年華,又是國色之姿,等閑安靜模樣便足以打動人心,更何況這般嬌羞姿態。
于是賈寶玉坐到她身邊,拿起她的手親昵的問道:“三妹妹有什么話便說吧。”
“也沒什么,就是…”
探春小聲問了一些王府里的事情,以及她過去之后主要要做些什么,又應該注意些什么之類的問題。雖然這些事王夫人等人已經與她說過,昨晚她也親口問過賈寶玉。
賈寶玉卻沒有不耐煩之意,笑著讓她不必緊張,并戲言道:“怎么三妹妹如今說話變得和林妹妹似的,我認識的三妹妹,可是胸有溝壑,談吐大方,充滿自信的人,怎么如今與我說話都小心翼翼的了?”
探春聞言,支起水波陣陣的眼眸瞧著他,有些沒好氣。
她以前只當自己是妹妹,所以百無禁忌,如今自然有些不同了…
賈寶玉又豈能不懂這意思,在她沒說話之前,便將她輕輕攬在懷里,認真道:“三妹妹是知道我的,我們在一起之后,我希望三妹妹是比以前更快樂,活的更加隨心、隨性。
要是你從此之后,不但沒有如此,反而變得更加小心謹慎,甚至還不如以前開心,我會心疼愧疚的。所以三妹妹以后有什么心事,顧慮,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千萬不準一個人藏在心里,知道么?”
“二哥哥…”
探春本就是敏慧之人,一下子便體會到賈寶玉的拳拳愛護之意,情不自禁的發出呢喃傾慕之音,并主動將賈寶玉強健的身軀摟緊。
“二哥哥,你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三丫頭整個身心都不屬于自己了,要是,要是將來有一天你不對你的三丫頭這么好了,那她該怎么辦呀?
所以,你要一直對她好好不好?”
探春反身坐在賈寶玉懷里,勾著他的脖子,目光灼灼的道。
誰說小女孩不知道怎么說情話的,探春這話,便令賈寶玉聽得骨頭酥酥的。
“好”
情郎有些發顫的音節,令探春眼中的笑意徹底綻放開來,比春天的百花更加嬌艷。
賈寶玉便有些難以自持。
他將探春的腦袋按下,抱在懷里,深深吸了一口氣才止住心里的遐思。
那日一連要了探春兩次,不過是數年來的情感爆發,情難自抑,過后他曾數次譴責自己,恐壞探春根基。
如此他自然不能這么快便自毀章程。
盡管初始略有壓抑,但是很快賈寶玉便平靜下來。
因為一個身嬌體軟,且乖巧懂事的好妹妹抱在懷里的感覺,真是無以倫比。
這是一種比做那種事,更貼合心靈慰藉的爽快。
探春被溫暖的懷抱包圍,心兒仿若懸在海上,浮沉、游蕩。
她數次仰頭,終究都因為難以啟齒,而中止向情郎哥哥求歡的念頭…
榮國府,賈母招來賈政、王夫人和李紈。
“三丫頭去王府了?”
“嗯,剛走一會兒,寶玉親自回來接走的。”
王夫人的回話,令賈母點點頭,停頓了一下,問道:“你們覺得,三丫頭這孩子怎么樣?”
賈母是看著王夫人問的。
王夫人不解其意,探春是個好孩子是長輩們有目共睹、共所稱贊的事,不明白賈母為何又如此問。
但她還是斟酌著道:“家里的幾個女孩子被老太太養的都挺好的,其中又以三丫頭最為出挑,不但模樣生的好,難得的是從小那份懂事明理。遍數京中眾多人家,只怕也難得找出這么好的孩子。”
王夫人雖然深惡趙姨娘,但是探春卻從小親近她,且知道賈母在三春姐妹中最喜的也是探春,故不吝贊美之詞。
她的話,令旁邊的賈政有些罕異。豪門規矩,男孩兒爺們教導,女兒家內宅管教,且探春從小長在賈母身邊,故賈政對這個庶女的習性倒是不甚清楚,竟不知道探春在王夫人眼中有著這般高的評價。
他是知道自己這位發妻可不是對什么人都友善之輩!
賈母聽了王夫人的話,似乎也很滿意,卻沒有再說這個,反而說起了賈寶玉的事來。
“太孫崩逝,皇室之中,再無人可以與寶玉爭奪儲君之位,這可是你們說的?”
雖然不是首次說起,但是每次說到這件事,賈母、賈政、王夫人這三位賈家的當權者還是止不住的心神震動。
賈政率先道:“當是如此無疑。老太太不知道,休說如今朝中文武大臣悉尊靖王號令,便是太孫一案,將忠順王爺也折了進去,所以就算從太上皇的血脈中論,也當是靖王繼承儲君之位。”
賈政自忖自己乃是國公,又是六部高官,對這種事最有發言權,所以撫著長須,十分篤定的說道。
賈母瞧了賈政一眼。
太上皇的血脈…
你倒是說的爽快,一點也不猶豫!
又瞧了一眼木著臉沒有說話的王夫人,賈母道:“既然如此,我有一議,你們且說說如何。”
賈政和王夫人忙道:“老太太請講。”
“咱們家自太祖起,與天家關系親近,所以得封一門雙國公,那是何等的榮耀?
后來你父親去了之后,咱們家便與天家漸行漸遠,以致于短短十多年偌大的門楣便出現傾頹之勢,直到元春封了皇妃,才有所好轉,更是到寶玉這里,咱們家門庭至盛,再次成為京中數一數二顯耀的家族。
所以,一個家族的榮耀與長盛不衰,必須得與天家保持足夠的親近與聯系。
元春雖然已經是榮升貴妃,但是怎奈陛下陡然駕崩,她也無福為天家留下半點血脈。
所以,我想好好培養探丫頭,將來學她大姐入宮。若是她也能做個皇妃,甚至誕下龍子,當可再保我賈家數十年尊榮富貴…
你們覺得如何?”
賈母的話令賈政和王夫人紛紛側目,連一旁站著的吃瓜觀眾李紈都立馬打起精神來。
王夫人思索了一番個中利害關系,斟酌著道:“怕是不甚妥當,若是將來當真是寶玉登臨大位,豈非…”
豈非有違倫常?在王夫人心里,始終還是覺得賈寶玉是她的兒子。
探春將來進宮當皇妃她不反對,甚至會極力促成,但是若是皇帝是賈寶玉,那她就有些難以接受。
賈政沒有用心聽王夫人的話,他思索了片刻,便一撫長須道:“我覺得可行!”
然后,賈政也不管王夫人瞅他的眼神,直言不諱的道:“老太太考慮的很周全,家里三個女孩兒,確實數探丫頭最為拔尖。
另外,她又是從小與靖王爺一起長大,將來若真是靖王爺登基稱了萬歲,有這層關系在,她自然更容易在后宮中立足的,如此我們也不用過于擔心…”
賈政越說,越說覺得賈母這個決定英明。
賈家現在是靠著運氣才能如此富貴,但是要想長治久安,還是當皇親國戚才好。
家里運行元春的成功,便足以說明這條捷徑的快速有效。
王夫人則道:“寶丫頭和林丫頭不是都已經許給寶玉了么,將來若是寶玉能夠即位,她們至少也能得封妃位,又豈用再委屈探丫頭…”
“這算什么委屈?”
賈政有些不悅的看了王夫人一眼,不明白她這時反對個甚。
寶釵和黛玉說來是親戚,說到底也不過是薛家和林家的人,她們將來再尊貴,難道還能與他們賈家有多大的關系?
這種事,自然是自家女兒才可靠!
而且,嫁給老皇帝說是委屈還略可說的過去,嫁給靖王,那是天底下的女孩子做夢都夢不到的好事。自家女兒也是沾了大光,才有這個機緣。
這種大好事不把握,將來整個家族都要后悔。
賈母將他夫妻二人的反應看在眼里,也明白他們各自的心思。
“既然如此,那便就這么定了,以后探丫頭在家里,要照著以前元春的份例和待遇。我也會更加用心的教導她規矩和禮儀,你們也操心些,最好再請個才學過人的先生教教課業。
你要是有空,自己教也行。”
賈母對賈政道。王夫人的意見,此時被賈母給忽視了。
賈母提議這件事本來就沒有什么私心,確實是為賈家考慮。
她想著,將來她們這些老家伙去了之后,賈家和皇家的香火情也就斷了。
所以,將探春扶持當皇妃,是她這個老祖宗,最后為賈家做的一件事。
至于王夫人的顧慮,她根本不在意。
她現在已經接受賈寶玉不是王夫人所生…
就算真是,也無礙了。
不但探春,為了敗落的史家,她也只得不顧黛玉心里埋怨,將湘云也送進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