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菱拿著賈寶玉換下來的衣袍隨著賈寶玉出來,就見滿院的太太、奶奶、姑娘丫鬟們全部盯著她,她唬了一跳,腳下一頓,然后才發現大家不是在瞧她,而是瞧她面前的二爺。
她也順著眾人的視線瞧去,只見賈寶玉頭戴簪纓,面如冠玉,唇紅齒白,本就是好生俊朗的一個少年郎。
此時換了一身比之前寬大的石青色長袍,在腰間用一條藍玉腰帶收束起來,越發顯得身形挺立,卓爾不凡。
香菱心中不禁呢喃:二爺,真的好好看呢,看不夠 遲鈍如香菱都如此覺得,更遑論院中一眾婦人,特別是幾個嫂子,一個個眼中異彩連連。
王熙鳳狠狠的瞧了幾眼才收回眼睛,回頭看了一眼李紈和尤氏,她二人見她看去,都似漫不經心的低頭,收回了目光。
王熙鳳心中嗤笑一聲,對于她們這種假正經的做法很不屑。哼,越是如此,越說明心中有鬼。
我王熙鳳就和你們不一樣 她口中嘖嘖的走到賈寶玉身邊,拿起賈寶玉一條臂膀,像是打量絕世珍寶一樣,下觀賞一番,然后便笑道:
“滋滋,咱們家寶兄弟這副皮相,放到外面去,不知道要迷倒多少人家的姑娘”
她這般玩笑無忌,自是令賈母等人呵呵笑了起來,竟無一人覺得她這么做失禮,似乎她本來就這樣的一個人。
當然,旁人不會以為王熙鳳是在占小叔子的便宜,卻不包括賈寶玉。
賈寶玉見她對自己牽胳膊撩袖的賞玩,完全是肆無忌憚,便覷著眼睛把她一瞅。
本來滿面春風笑意的王熙鳳對他的眼睛,這才心頭一虛,放下了手中的動作。
她次意圖引誘,雖未成功,但她卻知道賈寶玉定然發現她的意圖了。心中有愧,自然就有了破綻。
賈寶玉心中得意,表面卻一甩衣袖,似乎對王熙鳳很是不滿,徑直走到了姐妹們圍坐的石桌旁邊坐了。
賈寶玉自山東回來之后短短十幾日,一直都是比較忙綠的。
當皇差、辦養生堂、處置家中豪奴、幫薛家了結案子等,便是賈母等人都難得有時間好好聽他說說這些事。
如今在風景秀美的園子中,自然不妨追尋一番以作談資。
更何況,這些事,每一樁每一件,對她們大多數人來說,都是難得一聽的大事,因此言談接茬之間,總是會露出些許贊嘆崇拜之情。
賈寶玉也十分享受這種感覺。
一時秦氏回來,向賈母等告罪落座。
賈母等見她換了一身衣裳,顯然是回過寧國府了,也沒在意。女人家,事兒多 賈寶玉也乘著空檔瞧了她一回,原本面對眾人的打量都神態自若的秦氏,在發覺賈寶玉的眼光之后,臉兀自飛起一抹紅霞,不過因為她本來就面若桃花,也沒引起別人的注意。
不過,她的羞意也只在一時之間而已。在賈寶玉又一次不經意的看向她的時候,她已然能夠自若回視,甚至還不經意的勾起香舌,輕輕一抿。
賈寶玉心頭一震,煞時潰敗。
他的落荒而逃,自然令佳人銀鈴一笑,不過因為此間歡聲笑語層出不跌,因此她的聲音雖然嬌媚,卻也不算突兀。
“二哥哥,剛才我們從曉翠堂那邊過來的時候,發現那邊船塢里停著兩艘烏篷船,不如我們去劃船吧。”
探春走到賈寶玉身邊,拉著他的袖子。
賈寶玉本來也不想再待在這兒了,因為在這兒他的眼睛總是會忍不住和秦氏那小狐貍精對視。
他倒不是怕她,只是當著大家的面,這小花招搞多了,難免容易讓別人看出破綻。
因此道:“好啊,不過光劃船顯得單調。我聽說這沁芳溪中魚兒很多,不如咱們一邊劃船一邊釣魚玩,比單純的劃船又要有意思一些。”
“好呀!”探春喜不自禁。
聽賈寶玉等人商議著要去劃船釣魚,賈母等也沒阻攔,只是王夫人告誡他們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在船打鬧云云。
賈寶玉等人自然應允。
一時讓丫鬟婆子們去取漁具,王熙鳳又叫人去把從蘇州請來的幾位船娘叫來撐船。
于是賈寶玉等就要往船塢那邊走,卻忽然發下湘云不在。
迎春道:“這可奇了,以往要是聽說有玩兒的,她比旁人跑的都快,這會兒卻到哪兒去了?”
正說著,只見一個小子從稻香村的房間里竄出來,一個蹦跳從廊直接蹦到院子里。
定睛一瞧,不是湘云又是哪個?
惜春幾步跑前去,拉著湘云,好奇的道:“呀,云姐姐,你怎么把二哥哥的衣裳穿了?”
湘云嘻嘻一笑不答,只是轉著圈的讓眾人看她,無言的詢問眾人是否好看。
寶釵笑道:“本來身子骨就比別人好些,這么一穿寶兄弟的衣裳,更加像個假小子了。”
“吁”湘云一努嘴,然后跳到賈寶玉面前:“怎么樣,好不好看?”
賈寶玉也笑道:“好看,是個俊小伙。”
湘云一羞,這才解釋道:“我就是覺得二哥哥的衣裳好看,所以讓香菱給我,我到里面去換了的。”
眾人自是好好嘲笑了她一回。
湘云卻也不惱不羞,就這么穿著與眾人一道坐船去。
天冬日暖暖,溪水清幽涼人。
兩艘船兒,晃晃悠悠的漂浮在溪面之。
薛寶釵、迎春、賈寶玉、探春、湘云、惜春五兄妹同乘一船,他們各自的丫鬟:鶯兒、司琪、香菱、翠墨、翠縷等六七個丫鬟則坐另一艘船。
兩位船娘都知道船坐的是些尊貴的人,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把小船劃的極為平穩。
探春、湘云、惜春等人自船后,都把精力放在了釣魚之,而賈寶玉在指導了她們一番之后,卻悄然離開,坐到了寶釵的身邊。
寶釵看了他一眼,便把眼睛放到了溪面,然后似乎覺得有些刻意,又漫不經心的道:“這個時節,不太適合釣魚。”
賈寶玉點點頭,隨即又笑道:“不過不試試,又怎么知道呢?正像這天色一樣,冬天原該很少有陽光的,不過你看,今兒的陽光,卻格外的燦爛。”
寶釵下意識的抬頭看天,確實,今日是個晴朗的好日子。
“再者,寶姐姐你看她們,開心的是可以無拘無束的和姐姐妹妹在這小船一邊賞景一邊垂釣,至于能不能釣到魚,我想她們也不是很在乎。”賈寶玉又道。
寶釵看了看,果然探春和湘云湊在一塊,迎春和惜春湊到一塊,把持著兩根釣竿,說說笑笑的。照她們這樣,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釣到魚,不過,看得出來,她們都很開心。
“你想說什么?”
寶釵聰慧,敏銳的察覺賈寶玉話中有話。
賈寶玉微微一笑:“人生短暫,做什么事不重要,和什么人一起做比較重要。
于我而言,我就想和寶姐姐一塊垂釣。”
寶釵頓時低下頭,面彩霞與陽光交相輝映,顯得十分好看。
賈寶玉見她只是羞澀卻沒反駁,頓時加把火道:“寶姐姐呢,可愿與我一起冬日垂釣?”
寶釵眼中羞意轉換,自那日他哥哥出事之時,賈寶玉對她說出那句話,她便知道賈寶玉的心意。
及至那晚賈寶玉夢中囈語,醒來后又對她百般“調戲”,她自然再無一絲不明白之理。
雖然有些著惱賈寶玉趁機輕薄她的貼身丫鬟,但是她卻發現,她根本就對賈寶玉生不起氣來。
甚至,知道賈寶玉輕薄了鶯兒,她就感覺像是輕薄了她一般,覺得臉紅心跳,情難自已…
如鶯兒所言,他是那么好,好的近乎完美的一個男兒。
他分明行事張揚大氣,不拘泥于小節,卻因為知道自己守禮,所以未曾對自己做出太出格之舉。今日,又以如此委婉的方式來試探自己的心意…
自己能拒絕嗎?
只要一想到萬一自己拒絕,賈寶玉臉可能會流露出的那種失意,她就覺得無比心疼。她知道,不知不覺,她也已經對他心生愛慕已久。
況且,顰兒要回來了。
林丫頭生的那般模樣,沒有人見了不喜歡,他怕是也難以放手。
既然如此,若是自己無意于他且罷,即是有意,又豈能居于人下?
心中轉過萬千念頭不過是一瞬間之事。回頭看著賈寶玉和煦微笑的臉,她再次把臉一紅,卻是娥眉微醺,螓首婉轉一點:
“嗯…”
呵呵呵…
雖然只是這么微不可查的一個字,但是聽到賈寶玉的耳朵里,卻如聽仙樂。
能得到端莊自持,守禮藏拙的寶姐姐的這個字,他可是廢了好些功夫了,此時豈能不得意的?
寶釵在答出那個字之后,也是秀不可遏,情難自抑。可是瞥見賈寶玉一個勁兒的在那傻笑,仿佛得了圣旨一般,她心中又覺得好笑,便微微給了他一個白眼。
然后,臉也沒忍住一笑。
她想著,書中所言最美好的兩情相悅,也不過如此了吧。這種感覺,當真令人沉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