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刑部衙門后堂。
田衡急沖沖的走進來,沖上首一人道:“部堂大人,牢里那兩個潑皮實在死的蹊蹺,為什么不讓下官繼續追查?”
上首身穿大紅袍的老者抬頭看了他一眼,繼續低頭整理文案,一邊緩緩的說道:“是守正啊,坐。”
田衡雖然帶著質詢前來,但是對于這位自己的知遇上司還是很尊重的,聽命的在一旁坐下,等待老者將手中的事務處理完。
一會之后,老者再次抬頭,輕聲問道:“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回部堂大人,自從您執掌刑部以來,下官便一直追隨大人,已經有八年了。”
“是啊,已經這么多年了。”老者感慨的一笑,隨即問道:“那守正覺得,本官是什么樣的人?”
田衡聞言站起來,執禮:“部堂大人為官方正,執掌刑部多年,為朝廷執掌法度,稽查、判決大案,立下無數功勞,是天下官員為官的楷模......”
老者擺手示意田衡坐下,然后笑著打斷了他的馬屁聲:“守正虛言了,你我其實都一樣,不過是為朝廷,為陛下分憂效力。若說功勞自然也是有一些,不過也是分內之事,當不得拿出來說。
好了,說說你先前的問題吧。你問我為什么不讓你追查,那本官問你,你為官為的是什么?
是和我說的那樣為陛下分憂,為朝廷效力,還是一心一意求一個是非曲直黑白?
若只是后者,那本官現在便允許你繼續去查,不過,或許這就是你手中最后的一個案子了,你可明白?”
“這......”田衡心頭一凜。
他并非蠢人,否則也不會坐上刑名司郎中一職。從部堂的話中,他聽出了,不讓追查,這是上頭的意思......
能當部堂大人上頭的人天底下也沒幾個了,加上事涉大皇子,他若是還猜不到是誰的授意,那他就妄自為官十多年了。
“多謝部堂大人指點,下官明白了。”
“呵呵,明白了就好。在官場上啊,難得的就是一個明白。守正,念在你我多年來的情分,本官也得提醒你一句,小輩之間的交情恩義,就讓小輩們自己去償還,咱們是朝廷的官員,一切自當以朝廷為重,方是人臣本分,若是過多涉足小輩之間的事,將來只怕會泥足深陷,守正還需多加謹慎才好。”
田衡聽了這話,只略一思索便明白部堂大人所指的是何事。
他兒子雖多,但是最得意的還是嫡子田齊。田齊又作了二皇子的伴讀,所以這些年,他多少受兒子的影響,不知不覺的站到了二皇子的陣營里面。
此時被部堂一指點,方反應過來,自己是不是太激進了,所謂槍打出頭鳥,當今陛下,對于立儲的事一直避而不談,難道是有什么別的考量?
念及此,田衡再次深深的對著部堂一拜,道:“下官知道了。”
“呵呵,去吧。”
......
大明宮內,竺蘭和景泰帝的密談仍在繼續。
景泰帝雖然表示了些許不滿,但他身為皇帝,自然不會如普通人那樣計較得失。
竺蘭道:“陛下可知道,為何陛下御極十載,甚至在太上皇退居熙園之后,在朝臣的眼中,依舊不如太上皇,這是為何?”
景泰帝冷哼一聲,天底下,也就這個妖僧敢這么與自己說話。
“太上皇文治武功,坐擁天下近一甲子之久,滿朝文武,天下萬計的官員,都是太上皇親手提拔,朕如何比得?”
景泰帝自嘲的笑了笑。
有一個萬民稱頌的父皇,對他而言,實在是一件無法言喻的事。
“陛下說的不錯,但是,民間所謂人走茶涼,并非沒有道理。太上皇退居熙園已久,如今陛下才是大玄的皇帝,是這大明宮的主人,卻始終無法擺脫太上皇的影響,這其中,除了因為太上皇擁有不世之功,更重要的是,還有在世人心中不可動搖的仁圣之名,這才是太上皇足不出熙園,便能得到滿朝大臣死心效忠的真正原因。”
竺蘭禪師一雙粗眉橫揚,眼中盡是機關算計的得意,所以雖然他面相不算丑陋,但是看起來,卻給人一種陰冷殘酷的感覺,實在不像一個得道的高僧。
景泰帝卻早已習以為常,他眉頭緊鎖,良久后漠然道:“你想說什么?”
“呵呵,貧僧想說的是,陛下若想擺脫太上皇的影響,做一個真正名副其實的天下之主,首先,便需要從太上皇手中,收攏天下臣民之心…”
“如何收攏?”
自他登基之后,無時無刻不在做這件事,雖取得一定成效,但是仍舊不足以與太上皇抗衡。竺蘭是他手中最銳利的一把劍,相信他不會無的放矢。
“太上皇仁圣之名乃是傾一生之力鑄造,在太上皇有生之年,陛下怕是都不易超越…
不過,并不一定只有仁圣之名才能收攏臣民之心。
貧僧有一策,或可以幫陛下應對現下的處境…”
竺蘭正說著話,忽有太監在外通秉:“回稟皇上,吳妃娘娘親自送來參湯…”
“讓她進來。”
竺蘭自動站起來,往后殿避開,顯然并不是第一次遇到類似情況。
“皇上,臣妾特意備了參湯,請皇上品嘗~”
躲在后殿,竺蘭分明聽見一道嬌媚至極的聲音,然后透過邊上的半糊紗屏風,看見一個淡紅色的曼妙倩影步入殿內,回想起那絕世的容貌,他強壓下心頭一陣久違的火熱之意…
些許羹匙攪動聲,隨后嬌媚的聲音繼續:“皇上,您已經好幾日沒來看望臣妾了~”
“朕近來政務繁忙,待空閑下來,定去看望愛妃。”
“多謝皇上,那臣妾在宮中靜候皇上…皇上再嘗嘗,這可是臣妾花了三個時辰才熬好的,里面加了當歸、黃芪、茯苓、紅棗、枸杞…”
“好了,朕還有折子要批,愛妃先行回宮。”
“…是。”
待嬌媚的聲音完全散盡,殿內安靜下來,竺蘭才重新走出來。
景泰帝仿佛什么事兒都沒有過似的,只是聲音比之前更冷了許多,道:“你先前所說良策,究竟為何,細細說來。”
“據貧僧所知,太后娘家鐘家人丁繁盛,雖然老一輩人沒了,但是太后娘娘子侄輩尚多,且鐘家宗脈一支都在地方任職,陛下何不趁此機會調鐘家進京任職,特旨鐘家家眷每日進熙園陪伴太后,讓太后娘娘可以暢敘親情。
不但如此,陛下還可以下一道旨意,言世上至大莫過于‘孝’字,陛下日夜侍奉太上皇,太后,尚不能略盡孝意,因此思及后宮妃嬪入宮多年,骨肉分離,父母姐妹終不能一見,倘或因思成疾,豈非有傷天和?故而準允后妃椒房眷屬按月進宮,問候看視,以敘天倫之樂。
如此一來,一則可以令太后娘娘感受到陛下對她的關心孝順,二則,也能讓百官看見陛下的純孝之心,心生敬服。
最重要的是,后宮妃嬪大多出自仕宦名門世家,陛下行此一舉,施恩于他們,讓他們看見陛下的體天格物,至孝純仁,必將增進其感恩效忠之心。
如此一來,不但不費吹灰之力讓陛下仁孝之名遠揚,而且連熙園都沒有反駁的理由…”
景泰帝想了片刻,神色一亮道:“此計甚好…”
說完覺得這般喜形于色不妥,只是已經來不及收回,便道:“國師獻策有功,這甕參湯,朕便賞賜于國師了。”
“多謝陛下,貧僧卻之不恭。”
竺蘭恭拜,眼中神色發亮。
PS:這一卷完了,下一卷就要慢慢揭開主線劇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