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凜冽,冬風瑟瑟。
西城門處,柳湘蓮對李少游道:“京城形勢復雜,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之境,少游兄不妨與我一行,遠離這是非之地,從此瀟灑恣意一生,豈不好?”
李少游搖搖頭。
“縱然我有此心,只是對方卻不會輕易放過我兄妹二人。這些日子柳大哥也看見了,我兄妹二人避居樊樓,他們尚且窺視不斷,就算我們逃離京城,可是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以對方之尊,若要對付我等,依舊輕易。
與其每日東躲西藏,不如留在京城,依附于人,或有一搏之力。”
柳湘蓮嘆了嘆,他知道李少游不走的原因,估計還是因為妹妹李靈。
他可以與他一起云游天下,可是他妹妹卻不行。
況且,所謂匹夫一怒,流血五步。大皇子不但讓李家家破人亡,而且還指使人侮辱其妹,李少游未必沒有讓大皇子“流血五步”的憤怒!
明知勸不了他,柳湘蓮繼續道:“既然少游已經決定了,愚兄便不再多言,只望日后更加小心謹慎,切莫沖動。
榮國府賈寶玉,我數年前便與之結識,那時我觀其為人便與旁的權貴子弟不同,其人是非分明,乃是性情中人。
今次再見,不意竟越發不凡,隱有人中龍鳳之資。
加上其非凡的家世,假以時日,必將青云直上。
少游兄若是決心投到他處,愚兄倒是頗為放心......
罷了,多的話不說,保重!”
說完柳湘蓮一抱拳,踩上馬鐙,翻身上馬。
李少游同樣抱拳道:“一路珍重。”
“珍重。”
待柳湘蓮的馬剛一出城,李少游便不停留,立馬折返回去。
經過上次之事后,他再也不敢離開他妹妹身邊太久。
除非,他給他妹妹找到能夠庇護他們的地方。
.......
臨近年關,寧榮二府顯得異常忙碌。
賈寶玉回府之后,碰到總管賴大。
賴大的母親是當年賈母身邊最得用的丫鬟之一,所以他和他兄弟賴升,兩人一起把持了榮寧二府的總管職位。
在賈府,賴大的地位不可謂不高。
以往族中的小輩,包括賈蓉賈蘭在內,見面甚至都會叫他一聲“賴爺爺”!這雖然有賈府的傳統,在父母長輩身邊伺候的人,比尋常主子還要有體面這一層原因,不過也可看出賴家在賈府的位高權重。
不過,在賈寶玉面前,賴大還是很恭順的,首先給賈寶玉見了禮。
拋開賈寶玉是賈母王夫人心尖尖這一點不說,自賈寶玉展現出非凡的才華,得到太上皇的看重之后,他就是兩府男丁中,除了賈赦、賈政、賈珍、賈璉之外,第五個擁有官身的人。
甚至,賈璉還要除外,因為他的官身是花銀子捐的,朝廷甚至都不會發俸祿,和賈寶玉等人身上實打實的官、爵是不一樣的。
賴大守禮,賈寶玉自然也不會找他的麻煩,只問道:“賴總管這急急慌慌的是做什么去?”
賴大回道:“回寶二爺,老爺們在夢坡齋小書房內,商議為娘娘省親建造園子的事,奴才這是下去請東府的珍大爺過來。”
“嗯,你去吧。”
賈寶玉別過賴大,原本不太想理會這件事,仔細想了想,還是決定去看看 半月前宮里便下了旨意,大體就是皇帝覺得他照顧太上皇和太后照顧的不夠好,深感不安,又思及后宮諸多嬪妃常年幽居深宮,不得以在家盡孝和敘天倫之情,由此及彼,所以大開天恩,準予椒房眷屬每月逢二六之日,可以進宮探視。
又思及,宮中規矩眾多,若是椒房眷屬進宮,或許礙于規矩體統,不能暢敘親情,便另下特旨:除二六日入宮之恩外,凡有重宇別院之家,可以駐蹕關防之處,不妨啟請內廷鑾輿入其私邸,庶可略盡骨肉親情、天倫之至性!
自古以來,皇宮內廷除了皇后的親人之外,誰能輕易進宮探視女兒姐妹?這就罷了,偶爾還是有開明的皇帝可以準予。
可是允許后妃回家探親,還不分位分高低皆可,這就確實屬于是更古未有的大恩典了。
所以,省親的旨意一下,確實讓朝野沸騰,特別是那有女兒、姐姐妹妹在皇宮的人家,無不感恩戴德,歌頌當今皇帝的大恩。
賈家是沒有重宇別院的,若硬要說有,榮國府也勉強可算,只是以元春“鳳藻宮尚書”這樣的位分,顯然單純以家用宅院接待顯得不夠莊重。
但是賈府又不想錯過這天大的恩典,所以便準備另造一別院,用以元妃省親。
這已經籌備了半個月了。
從抄手游廊直接來到夢坡齋,進門只見賈政、賈赦、賈璉,并賈政的幾個清客相公以及幾個榮國府的管家們圍在一張長案之前,熱切的討論著。
“竹樹山石,亭榭欄桿等,皆可以從大老爺的院里移來,如此縱然有所不敷,所添者亦有限,又可剩下許多財力物力啊。”
“既然是園林殿宇,豈能沒有活水?這從北拐角墻下引來活水之計甚妙,不但解了難題,而且新奇自然,難為他如何想來。”
賈政抬頭笑道:“這位山子野老先生可是我從工部請來的老明公,如今按照他的籌劃起造,實為我家解了不少難題......”
正說著,看見賈寶玉進來,他便轉問道:“你來做什么?”
“聽聞老爺們在此議事,特來瞧瞧。”
賈政一聽本來下意識就要呵斥,忽然想起賈寶玉早已今非昔比,如今身上也是有官身的,又跟在二皇子身邊,便轉換了語氣,道:“你來聽聽也好。”
于是不多理賈寶玉,繼續商議蓋省親園子的事。
賈寶玉和賈赦、賈璉見了禮之后,也不多言,只是靜靜的聽他們說話。
一刻鐘之后,賈珍趕過來。
賈政對眾清客道:“若是眾位明公沒有別的建議和看法,今日便議到此處吧。”
詹光、程日興等人都知道賈府眾人另有私密之事要商議,紛紛告辭。
林之孝、吳新登等家下人也領命而去。
等到夢坡齋內只剩下賈赦、賈政、賈珍、賈璉、賈寶玉五人,賈政將圖紙收起來,看了賈寶玉一眼,張了張嘴,終究沒開口趕他出去。
唉,不知道什么時候起,想罵這個不爭氣的孽障也找不到理由了,還真是讓老夫有一點不習慣......
“大家都坐吧。”
賈政招呼著眾人坐下。雖然賈赦是他哥哥,但是因為兩人已經分家,他才是榮國府主院的主人,所以依舊坐在上首。
眾人坐下,然后都有些沉默,顯然是知道賈政要說什么。
賈政本想等其他人開口,等了半天,見連一向唯自己馬首是瞻的賈璉都不敢說話,而賈赦、賈珍兩人更是一副眼觀鼻、鼻觀口的模樣,心中無奈的一嘆,道:
“此次為娘娘省親建造園子,多虧有珍兒力主,將兩府之間的甬道打通,并將大半個薈芳園都拿出來,作為擴充,為此省了另外尋地方建造園子的花費。”
賈珍一聽,立馬笑道:“老爺說的哪里話,都是一家人,為娘娘歸家省親出力是應該的。”
按理,賈族以寧國府為大房,當為宗脈。但是自第二代榮國公以來,榮國府的富貴便一直蓋過寧國府,所以寧國府在榮國府面前一直都不會以宗脈自居,而是通以“寧榮”為宗。
到了如今,寧國府更是遠遠比不上榮國府。不但人丁遠遠不如榮國府興旺,而且連爵位也多降了一等,寧國府已是三等威烈將軍,榮國府還是一等神威將軍。
加上現在賈政之女當了高位分帝妃,賈政勉強還能算個國丈,所以別說兩府本來就親為一家,便是從一榮俱榮的角度來看,寧國府也不可能和榮國府生分。
畢竟,元春當了皇妃,寧國府也算是沾了大光,成了皇親國戚,以后好處多多,所以在對于迎接元春省親的這件事上,他確實出了大血,一咬牙把大半個薈芳園都劃出來了。
要知道,以后建成了園子,那可就是元春的私園,和寧國府就沒什么太大的關系了。
賈政對賈珍笑了笑,然后又繼續道:“雖然如此,但是我私底下算了算,若是要按照山子野老先生的籌謀,建造園子所需的花費巨大,加上建成之后還要預備娘娘省親之用,所費實在有些超出了我能承擔的范疇......”
賈政說話的語氣很有些不好意思,似乎對他來說,講自己錢不夠是一件相當難為情的事。
賈珍這下不開口了,銀子,誰都不會嫌多。雖然兩府親如一家,但是誰知道榮國府缺多少,到時候要都叫他賠上,他可沒那么多的身家來賠。
賈政咬咬牙,繼續道:“要是不按照山子野老先生的籌劃來建造,我又覺得十分可惜......”
山子野為賈家設計的建造方案、圖紙,是實地檢測了兩府的地形地貌之后設計的,實在精妙,他們所有人看了之后都覺得無可挑剔,所以要是現在因為銀錢不足而換圖紙、方案,賈政實在舍不得。
賈珍試探性的問道:“不知老爺這邊還差多少?”
賈政老臉一紅,道:“前兒我和璉兒兩個仔細清點了庫銀,若是除去預備娘娘省親之用,還差大概二十多萬兩......”
賈赦似乎早就知道了此事,他瞥了賈政一眼,道:“當初父親離世的時候,將榮國府名下所有田莊、房舍鋪面統統留給了你,我所得不過你的數分之一,這些年我自己就用去了大半,你要籌措銀子,我可沒有多的給你,一兩萬兩,已經是我的極限了。”
賈政聽了,心中更加不自在。
雖然賈赦沒有明說,但他如何聽不出他話中對他的不滿,似乎他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搶奪他而來似的。
哼哼,當初要不是你自己荒唐無行,犯下諸多大錯,深得父親厭惡,父親又怎會如此?
有時他甚至轉念一想,要不是父親最后還念及一絲父子之情,好歹給你留下一個臉面,說不定連爵位都一起傳給我了,你現在又哪里還有閑心來埋怨我。
不過賈政自詡君子,這些陰暗的小心思他只是偶爾想想,自然不會表露出來。
見賈赦沒什么指望,他又看向賈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