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操控的墨王衛所發出的最后一句話,傳遞至九玄界前線指揮部的中樞,聲音久久縈繞。
但是不等驚怒交加,不明時態究竟如何的九玄界高層如何應對,已經完成了自己所有任務的宸王衛們便開始了最后的舉措。
已經成為廢墟,滿是飛揚塵土和血氣的墨王要塞中央,被清理整齊的大廳中,一具具殘破不堪,缺手斷腳的尸體被堆放整齊,甚至就連血液都在一股神秘力量的作用下沒有流出,而是留存在尸體中。
所有面色或是淡然,或是冷漠的衛士們,帶著沾血的鎧甲和刀劍,他們將所有墨王衛的尸體堆積在一處,然后齊聲高頌贊歌,激發了以血繪制而成的巨陣。
“——無真理,無命運。”
“——無天道,無至高。”
“——無恒長,無不朽。”
“——絕無完滿,絕無全能。”
“——夕日之光,薄暮悠長——”
“——萬事萬物,萬色萬象,絕無救贖,絕無意義。”
鏘,一聲金屬的震鳴。
高聲贊頌的中途,為首的一位眉目淡薄,面容蒼老的宸王衛拔出了自己的佩劍,然后干脆利落地抹了自己的脖子。
他是天尊后裔,鮮血是明亮的紫紅色,充滿靈力的靈血并沒有四處飛濺,而是在半空懸浮,凝聚成了一片閃爍著,玄奧詭秘的圖騰陣路,陣路周邊有著一層層閃爍的符文云紋,不斷閃現又消散。
“——禮贊黃昏,示我終途。”
佩劍并非凡物,上面有著古老的紋路閃動,能破滅靈魂。
以此劍自殺,這位宸王衛卻沒有半點恐懼,也沒有半點尋常邪教徒的興奮,反而仍然平靜地低聲贊頌,然后閉目而逝。
“——禮贊黃昏,示我終途!”
與此同時,其他宸王衛也都肅然地齊聲高頌。
這消息是怎么回事?
此刻,玄帝剛剛接到前線的消息,祂先是訝然起身,詢問消息的來源究竟是誰。
沒有人比祂更清楚地球一方絕不會主動進攻,這消息背后絕對有問題。
但就在祂驚怒之時,忽然之間,一絲本能的震顫自靈魂的最深處傳來,那并非是任何靈魂傳訊,也不是心血來場的警示:玄帝知曉,那是和昔日靈氣復蘇之時,祂忽然聽見的,似乎源自于古老尊主應召類似的聲音。
但是這震顫卻和那名曰‘終結’的尊主不同,它就像是白晝突然黯淡,黑夜即將到來,曖昧地分割了一切,卻又并非是一切,只是預兆著一切末路的黃昏。
祂不和任何人溝通,也不響應任何召喚,祂不做任何事,甚至就連存在都想否定。
只是祂那追隨者自顧自地借了一絲祂的力量,祂自然也毫無所謂。
所以黃昏已至。
這,這究竟是什么?!
感應到極度危險的氣息,沒有任何猶豫,玄帝的身軀化作流光,祂自地底深處的鈞天領沖天而起,轉瞬便抵達了九玄界的高空,九玄帝君警戒地抬起頭,眺望時空門所在的方向。
然后祂便看見,在那里,原本因為兩界潮汐大陣而匯聚的靈氣之云分開了。
就在此時此刻。
無論是時空門這一邊的九玄界,還是彼端的地球,甚至是兩個世界之間的虛空,所有的人,所有的獸,所有的靈,都看見了那一道晦暗的光。
陰云彌蓋的天空之上,灰色的云層就像是冬日時人口中吐出的白霧那般層層散去,展露出了九玄界如今正高懸天際的三顆星辰,光輝映照之下,寶石一般瑰麗的藍紫色天空逐漸黯淡了下來,就像是被覆蓋上了灰塵,又像是經歷了漫長時光,所以褪色的老照片。
地球青州高原,戒備的正國軍隊齊齊抬起頭,怔然地看向自時空門中溢散而出的那一抹光暈,而僅僅是這一抹光暈,便刺出數十萬米,直入宇宙,宛如裂縫一般在大氣和高穹中縱橫——而裂縫周邊,所有的靈氣都逐漸轉為惰性,光輝也不在明媚,就算是天空中綻放的雷霆之音也都變得沉悶低啞,不再清晰。
“時空裂縫!?”
正在前線督戰,注視著這一幕的道圣不禁倒吸一口涼氣,許多人都能看見這光輝,但卻只有少部分強者能理解這光輝中的力量,而在靈氣復蘇前就一直都在關注那縱橫于宇宙之間,仿佛撕裂了整個世界的時空裂縫的道圣,甚至從這黃昏之光中感應到了一絲熟悉的感覺:“不,不對,并不像,或者說,并不僅僅是祂。”
“但是,這個力量,絕對和那縱橫整個宇宙,蘇晝口中的,已經破碎的‘偉大封印’有關!”
此刻,九玄界,墨王要塞。
以其為中心,一切都陷入靜謐和停滯,就像是永恒死寂前的剪影。
一切風,甚至就連光都暫停了下來。
距離墨王領最近的三個王領要塞,被薄暮之光徹底籠罩,雖然很多衛士在異況發生的時候就已經用最快的速度后撤,但仍然有大量人員被光輝籠罩,然后就這樣,像是時間暫停了那般,僵立在原地。
緊接著,就像是從一開始就腐朽到了極點那樣,萬物化作灰塵,消散于風中。
不過,云王領要塞,因為之前就得到過提醒,再加上云王柏云天自己正好就身在前線,所以撤退時最為迅速,受損最小。
“這,這是什么玩意?!”
雖然之前和自己的衛士們說的確有大事需要注意,如今被諸位云王衛視作九救命恩人崇拜的柏云天一臉懵然,畢竟他警惕的根本就不是這件事。
而在撤退的中途,柏云天不禁轉過身,茫然地看向身后那黯淡的光暈。
雖然僅僅只存在了一瞬,但是萬物衰亡,瀕臨終末的氣息擴散而出,就連地表之上生機勃勃,數千年無靈環境都未殺死的黑森林都徹底枯萎腐朽,變成塵土。
這是,這是虛無教團的力量?!
他們在干什么?
與此同時,正在和理圣一同在珠穆質量加速器周邊,分析相關技術問題的瑟諾斯提亞文明大使,塔因·先知也注意到了位于隔壁青州的異常氣息。
這位外星友人登時面色突變,他的表情變得極其凝重:本以為地球這邊,可能會是凈土,沒想到昔日的黑域中,也有虛無教團這些怪物存在嗎?
“虛無教團?那不是宇宙中的古老尊主信徒組織嗎,地球上的,應該不算是虛無教團吧?”
馬上就要退休,給蘇晝讓圣席之位的理圣眨了眨眼,有些不解。
他雖然能感應到遠方的氣息極其危險,尤其是對于他這這位當初靈氣復蘇前,就已經九十多歲,曾經感受過‘年老夕陽’之苦的老者來說,那光芒中的力量隱隱給他一種‘注定的歸宿’之感,令這位圣席感覺極其不適。
不,不一樣的,先生。
側過頭,塔因·先知肅然地回答理圣的疑惑:虛無教團,和其他所有宇宙中可能存在的神秘組織,邪惡教派都不一樣…他們是一體的。
只要是生命組成的組織,就必然會有內部分化,內部派系,相隔幾個星域,就可以分化成幾個不同的組織,別說上下一心,就連交流都有問題…這是絕大部分星際組織,乃至于智慧生命的問題。
就算是我們瑟諾斯提亞人,內部也因為誕生的活星球不同,所以隱約也有派系,長老中也有相關的利益糾紛。
但是,虛無教團不同…他們所有人的思想,目的,甚至是思維算法,都因為他們崇拜,追隨的那位彼界邪神,達成了最高的‘共識!’
如此說道,這位瑟諾斯提亞人甚至握緊了拳頭,也不知道是因為激動還是感覺到了畏懼:所有‘薄暮’的信徒,天然就是盟友,他們之間沒有隔閡,沒有提防,永遠可以精誠合作,為了目的甚至不惜犧牲自己…
不對,犧牲自己,就是他們的目的!
正因為如此,沒有任何內斗和權利斗爭的他們,才能成為橫跨星空,乃至于遍布整個宇宙,甚至是復數宇宙的超級組織!
“這,怎么會…”
聽到這里,理圣不禁睜大雙眼,他有些無法理解這種組織的存在。
地球上的各大神秘組織,深空呼喚者是一人成軍,所以不算。
而無論是圣蛇靈連禱會,亦或是天神降靈會,本質上內部都有各種派系分化。
連禱會依照地域分布,美洲和亞洲幾乎是兩個同名的不同組織,不是大儀軌的話,基本不會聯手。
而天神降靈會更是因為崇拜的天神不同,天生就有極大的隔閡…別說是精誠合作了,如果不是被全世界圍剿,天神降靈會內部就該開始互相爭斗。
互相分化斗爭,本來就是智慧生命的本性——但凡生命只要有‘自我’和‘其他人’的區別,有著‘利益’和‘好處’的意識,就絕無可能達成百分之百的合作。
即便可以,也不可能長久維持。
但是黃昏教團,原本就是違反生命本能的組織,他們自帶毀滅性——這些怪物不畏懼死亡,更沒有利益的概念…根本無法以常理道之。
塔因·先知的語氣,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情緒,有些憤恨,有些困惑,甚至還有一些恐懼…這位大使沉聲道:非要說的話,他們全都是你們地球人口中的‘精神病’,每個人都病的厲害!
更重要的是,虛無教團這種組織,就像是…就像是你們地球的蟑螂那樣,只要你能看見一個,就代表他背后肯定還有更多的教團成員,有一個,就有一窩!
實在不行,他們還會召喚其他地域,乃至于其他宇宙的虛無教團強者前來支援,當真是打又打不死,剿滅也剿滅不掉,難纏無比,不然的話,當年我們就聯合其他宇宙實力和銀河上國,將他們全滅剿滅了!
“居然如此…看來九玄界的情況,比我們想象的更加復雜。”
理圣此刻也眉頭緊皺,他與塔因·先知一同看向青州時空門處溢散而出的薄暮之光,神色憂慮:“不過,你的意思是說,黃昏教團,是天生帶有毀滅性的組織?”
“意思就是說,那并非是九玄界官方的力量?”
當然不是。
塔因·先知微微搖頭,祂的語氣沉重:虛無教團就只是虛無教團,他們從不和任何組織合作。
原本…我們瑟諾斯提亞長老團,本來是希望能請動蘇教授出手,配合我們,前去剿滅可能存在于‘貿易聯盟’昔日母星系的虛無教團銀河系總部,順便讓地球人理解一下,虛無教團究竟是一個何等可怖的組織,為未來的聯手做心理準備。
但現在看來,也不用蘇教授前往宇宙彼端,在地球,就能知曉虛無教團的可怖。
而就在外星大使憂慮之時。
異世界的領導者,此刻也同樣陷入了煩悶。
…墨王,寧王,以及麝王,三道防線全滅?
兩界潮汐大陣,云端的王座之上,親自召集前線將士詢問情況的玄帝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只是表面上,祂的確語氣平靜,沒有輕易動怒:云王,鎮王和歲王因為行動較快,距離較遠,所以得以保全?
那看來損失還不是特別大,雖然需要安撫墨王等人,但至少也不是損失全部親衛。
雖然玄帝此刻看上去并沒有生氣,但是其他接受詢問的將士都戰戰栗栗,冷汗直流。
誰能不畏懼?
雖然玄帝口中說的簡單,但那可是上千位精銳修行者!
固然,九玄界修者眾多,但那不過是普通的修者罷了,能成為王衛的修士,都是精銳中的精銳,如果非要拿來比較,一個個都起碼是軍中兵王,每一個都有著獨到之處。
他們的修為大多都是先天巔峰,人仙境界都有不少,堪稱九玄界最頂端的戰斗力。
可如今,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這在整個世界都算是精銳但今卻全部都死了,毫無價值,就像是夢一樣。
玄帝不生氣?
怎么可能!
當然,這些將士的恐懼的確毫無必要,因為玄帝再怎么憤怒,也不會將怒氣撒在這些普通了的前線將士身上。
退下吧。
揮揮手,王座之上的玄帝吐出一口氣,祂遣散了幾位旁觀了全程的前線將士,這位九玄帝君閉上眼睛,沉默了一會。
而等祂再次張開眼時,被無盡愿力籠罩的玄帝目光變得冷厲起來。
傳宸王,來大陣深處,面見朕。
此時,玄帝的語氣徹底變得肅穆,冷漠,自稱也便了。
帝君和地仙的威嚴同時釋放,令原本因為黃昏之光而恐懼動搖的前線霎時間為之一肅。
不久后,得到玄帝召見的宸王,便平靜地抵達了兩界潮汐大陣的最深處,然后跪在了玄帝面前。
此刻,宸王渾身上下的法寶,靈兵,乃至于作為靈器的外甲都被剝下,渾身上下只有一件再普通不過的平常長袍。
“拜見陛下。”
陣前叩首,他語氣恭敬地說道:“不知陛下傳喚小王何事?”
是你搗的鬼嗎?
此刻,玄帝的語氣已經變得冰寒無比。
即便城府深沉,性子平和如祂,此刻也忍耐不住怒火:宸王,這事情,是你做的吧?
祂從王座上站立起身,俯視著眼前跪在地上的宸王,聲音如雷鳴震蕩:我知道,你是主戰派,你是天尊后裔,你意圖回到仙天,尋回失落的傳承,重拾你先祖的榮耀…為了穩固你宸王領的統治,你甚至和不知來處的外界邪神簽訂契約。
這些我都忍了——因為你也是為了穩定九玄大局作出的選擇,就像是云王那般,他也有外界之神的氣息,但不過是和對方交易,換取物資,令整個領地可以平穩發展。
如此低喝,玄帝見宸王仍然默不作聲,還以為是自己的言語不夠激烈,便又冷笑道:終結九玄的舊時代,開辟全新的未來,這是我多年來的愿望,為了它,我可以假裝看不見許多事情,縱容你們的許多舉動,一切都是為了終結這一切。
但你看著九玄界,誰又不是天尊仙神之后?誰家沒有個顯赫的先祖?就連我,難道不也是赤帝血脈,持有炎融正法嗎?我難道就不想回仙天祖地,祭祀先祖,重歸正統?
宸王,你為了挑起兩界大戰,放縱友軍突襲友軍,虐殺族人,甚至勾連外界邪神,該當何罪?!
表面上聲色俱厲地道出這么一段話,玄帝心中卻冷靜等待著宸王的暴起發難,展現出自己的底牌,亦或是瑟瑟發抖,祈求寬恕。
話都說到了這個地步,宸王絕無幸免之理,無論是為了權威,還是僅僅是為了那些死去的無辜將士,作為九玄帝君,祂今日都要親手手刃了眼前的這位封王,宣告整個九玄界仍在祂的掌握之中。
宸王自然也理解這一點,所以無論是為了活下來,還是最后的掙扎,他都應該有所動作。
但是,玄帝搞錯了一件事。
宸王本就沒有打算活下來。
也沒有打算掙扎。
“死罪,陛下。”
蒼老地封王直起腰,他站立起身,直視著眼前的玄帝,臉上久違地帶起了一絲真實的笑意:“我該死了。”
“終于能擺脫枷鎖——終于到了這個時刻。”
什么?
一時之間,就連玄帝也沒搞懂宸王的邏輯,祂從未見過有可以如此開心,如此釋懷地說‘我該死了’的人了。
在祂這位‘正常人’來看,任何事都應該有目的,有意義。
宸王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挑起兩界戰爭,令作為主戰派的自己活得更大的權利,也令幾乎完全軍國化的宸王領可以緩解境內紛爭,轉移矛盾。
只要戰爭一開始,他就是贏家,至于戰爭結束后九玄界會如何…反正總比現在好。
祂甚至覺得,宸王說不定是想要趁著靈氣復蘇,各位封王的實力大增,所以想要獨立宸王領建國,到時候說不定還能投降仙天,一場仗,贏兩次。
可玄帝猜錯了。
而且很顯然,宸王并沒有解釋的意思。
這位蹉跎了一生,終于等到了靈氣復蘇,但是卻并沒有任何喜悅,也并沒有任何不滿,滿心空無的老者,閉上了眼睛。
“一切都不過是牢籠。”
“但凡是存在的,就位于牢籠里,宛如被囚禁的玩物,茫然不知所措,毫無意義。”
“眾生的誕生毫無意義,甚至可以說是一種錯誤。反倒是徹底的消亡,才是真正的解脫。”
睜開眼,他看向玄帝,目光中帶著一絲憐憫和不忍:“陛下,歷代的陛下,掙扎了數千年,直至如今…歸根結底,也不過是區區一小獄卒罷了。”
“如此艱苦,帶著未來注定消亡的這群九玄人掙扎在囚籠里,又有什么意義呢?”
“不如歸去,作出真正‘自由’和‘正確’的選擇。”
…你瘋了。
察覺眼前之人已經完全無法交流,玄帝不禁深吸一口氣,緩緩握緊右手:宸王,不知道你是什么時候瘋的,但倘若想死,覺得一生毫無意義,就自己去死好了。
為何殃及其他還想活的無辜將士?!
對此,宸王并沒有回話,他只是仍然平靜地凝視著眼前的玄帝。
而玄帝很失望。
所以,熾烈的火光開始在祂周身閃耀,天帝級修法炎融光照世間真靈本印之力正在運轉,令極度的高熱和神光幻化成赤金色的鎧甲,覆蓋在身。
如今,正是兩界互相試探之時,前線三王領覆滅,九玄界防線缺口大開,無論是戰爭還是僵持,九玄界都徹底失去了主動權,甚至就連兩界潮汐大陣都無法保證安危,而眾多將士更是因為遠方那突如其來的毀滅而感到不安恐懼。
作為領袖,玄帝必須用最快的速度,最狠辣的手段,鎮壓一切不從。
而再也沒有什么,能比一位犯亂封王的頭顱更能震撼不從。
躁動的力量澎湃著,洶涌的如同恒星上翻騰的日冕浪潮,當地仙高階的玄帝含怒出手之時,九玄界地表就像是出現了一顆小太陽,灼熱的風驟起,橫掃方圓數百里,所有靈氣都仿佛被熾金的光輝貫穿,點燃,無法被其他存在動用。
——炎融正法,光照世間,真靈歸一,唯道為尊——
大風起,灰燼和塵埃的味道彌散,蓋過了之前的黃昏死寂。
世界突然變得狹小起來,對于宸王而言更是如此。
因為,有一只釋放著恒星光輝的巨掌,正對著他頭頂當頭壓來,就像是蒼穹崩碎,天星隕落,充滿了毀滅和懲戒的力量。
作為人仙巔峰的宸王,面對地仙的力量,毫無抵抗之力。
但是,面對如此絕境,這位追隨黃昏的老者,卻笑了起來。
“生命不能主宰自己的誕生,但能主宰自己的歸期,這就是不自由中的自由,不正確中的正確。”
面對玄帝的含怒一擊,宸王只是張開雙臂,平靜且帶著喜悅道:“而我,便是現在了。”
緊接著,在巨掌落下之前,他的軀殼就便層層崩碎,那蒼老的軀體看上去根本就不是由血肉組成,而是某種莫名的物質凝聚,是遮掩宸王內在非人本質的外殼。
如果是蘇晝在此,他便能驚覺,這一幕異常像是昔日他第一次看見黃昏真魔,看見那吞噬了普通人靈魂,以真靈靈魂為殼,遮掩自己‘真魔’本質的場景。
——如若說,當初他看見的真魔,不過是剛剛誕生的幼蟲…那現在,這里存在的,便是一頭真正成熟,乃至于完全體的黃昏真魔!
一團昏黃色的光團,就這樣從宸王的體內浮現,釋放著空無晦暗的氣息。
而玄帝的炎融法印已經壓下,面對這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但顯然不是什么好東西的光團,祂當然不會留手。
凈世之炎即便是神金也能焚燒殆盡,再加上古老尊主傳承的強大神通,帝君相信,即便是天尊法寶,如若無人持有操控,面對祂這一擊也當嚴重受損。
可,倘若,有些人的存在本身,就是期待著被毀滅,又該怎么辦?
就在昏黃色的光團,被熾金的火焰吞噬的剎那,一道光迸發而出。
一時間,所有感應到不安氣息的九玄人都抬起頭,看向自己的頭頂。
而在那里,天地之間。
有一道薄暮之光筆直佇立,宛如利劍,又猶如通天高塔。
它貫穿了天空,大地,乃至于宇宙虛空,自無盡遙遠地時空彼端,橫跨無窮距離而來。
隱約能聽見,宸王最后帶著笑意的聲音。
“——黃昏已至。”
“此乃終末之時。”
而就在此時。
宇宙的彼端。
亞空間和現實宇宙重疊的遼遠星域之中,黯淡的紅巨星閃耀著晦暗的光輝。
它緩緩旋轉著,令大量超高熱的恒星氣體溢散,將整個星域化作極端的死寂之地,所有靠近它的星體都被高熱的恒星氣流灼燒,地表化作熔爐絕地。
遠遠看上去,就像是整個星域被籠罩在了昏黃的薄紗中。
但是,就在這顆紅巨星的行星軌道上,卻有一個完全由機械構成,即便是被高熱灼燒,卻沒有半點變化的‘人造星體’正在安靜地懸浮,并釋放著淡銀色的靈能光輝。
貿易聯盟,中央主星系——首都主星貿易中樞。
直徑足足有六萬零四百二十公里的巨型機械行星上,有著接連不斷地靈能脈沖閃爍,即便是因為靈氣斷絕,寂靜時代的到來,沉寂了數千年,可這人造之星卻依然完好無損,如同夢中的天神的城池一般,瑰麗,堅固,且不可摧毀。
而就在此時,有一道昏黃的光芒,自這星體上的某一處亮起。
仿佛是召喚,又似乎是提示。
星河第三旋臂處,有降臨的儀軌,一位教友自滅,呼喚援軍。
星體之上,有數個強大且淡漠的意識正在互相交流,靈能閃動間,有巨額的信息傳輸,將九玄界和地球的相關實力對比以及各式資料都說明:純粹的毀滅任務,挑起仙天,九玄兩界戰爭,亦或是直接動手毀滅。
誰去?
——我這里要負責摧毀拉瑞亞星域的三恒文明,暫時抽不出空。
——正在毀滅亞空間蜉蝣蟲族第九母巢,戰況很激烈。
——清剿阿芙倫星云原生文明中。
同樣漠然的聲音響起,聽上去似乎很是敷衍,但是都作出了準確的回應。
而這段對話,倘若有其他銀河系大勢力聽見的話,必然會驚愕無比。
因為這段對話中的幾個對象,根本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去,無論是陣營還是來源都千奇百怪。
拉瑞亞三恒文明是寂靜時代之前,就知名的星際文明,他們崇尚獨立于星域爭端之外,自己過自己的生活,一直都游離于銀河系文明大舞臺邊緣,算是頗為寂寂無名,可卻有著相當實力,僅次于諸位上國的強大文明。
當初有一個區域性的星區霸主想要挑釁三恒文明,徹底統治周邊的星空,嘗試達成進階上國的條件,結果卻被平日毫無存在感的三恒文明碎了母星,就連母恒星的太陽都被做了戴森球。
而亞空間蜉蝣蟲族,則是巢穴遍布多個河系,整個可觀測宇宙估計都有分布的真·宇宙種族,它們憑借亞空間通道來往于各大信息,巢穴也位于亞空間中,算得上是宇宙一害,經常會有比較孤立的文明被它們覆滅,啃噬一空。
寂靜時代,蜉蝣蟲族暫時消失不見,可靈能回歸后,這些宇宙害蟲再次出現,令原本以為它們滅絕的諸多文明大感頭疼。
至于阿芙倫星云中的原生文明,誰都沒聽說過,大幾率是最近這么幾千年才剛剛出現的原始文明。
但即便如此,仍然被這些聲音視作目標,慎重地進行毀滅。
不過,這并不奇怪。
因為,無論是善是惡,是強大還是弱小,是古老還是年輕,是原始還是先進。
虛無教團全部一視同仁。
但凡是意義和存在,就是他們的目標。
接受任務。
詢問了幾個聲音,沒有答復后,又過了一會,總算是有一個聲音響起,帶著隆隆的嗡鳴,似乎是電流中的顫動:請示,目標實力…是否最高不超過第五級靈能者。
有可能出現α級靈能者,依照求援教團成員的紀錄,那是一個極端發達的超級靈能文明的后裔,不排除他們的底牌中有α,乃至于Ω級遺物的可能。
或者說,有才對,沒有才奇怪。
好。情報已收錄,開始進行分析…分析完畢。
詢問的聲音很慎重,并沒有任何輕視的意思,但回答的聲音卻非常迅速,沒有一絲一毫因為敵人的強大而遲疑的意味:出發。
而就在‘出發’之聲響起的瞬間,巨大的機械星體上,登時亮起了無盡的昏黃色光輝,宛如一道深入宇宙深空的燈塔。
而后,光芒黯淡。
沒有任何廢話和效率上的浪費。
應下任務的存在已經開始躍遷,前往時空的彼端。
銀河系第三旋臂,太陽系,地月系,地球。
2019年,5月1日。
深夜。
南海沿海邊緣的沙灘上,一對看似平凡的夫妻,正在夜晚的岸邊散步,看著明亮的月亮和璀璨的星空,輕聲談笑著。
此刻,能看見,在那釋放著淡黃色月光的側面,有一圈比月光更加明亮的彩虹光圈正再緩緩擴大,緩緩抬升。
沙灘周邊,也有其他正在散步的游客,他們大多都驚異地抬頭,對著天空指指點點,發出贊嘆的聲音。
對此,這對夫妻卻頗為感慨。
“哎,咱們家兒子,怎么就能變成樹了呢?”
蘇母寧時雨長嘆一口氣,語氣說不上是驕傲還是憂慮,這位已經是資深教授職介的女士看著月亮上的光暈,腦海中不禁浮現出自家孩子爽朗的笑容,以及如今那奇形怪狀的神木戰艦模樣。
登時,她又嘆了口氣:“都怪你們老蘇家的什么應龍血脈,咱們兒子變得這么奇怪,都是你的錯!”
“不是,我們蘇家的應龍血脈淡薄的幾乎沒有,那小子覺醒的幾率約等于零,更何況他現在這模樣和應龍有什么關系!”
蘇父蘇北落登時叫屈,最近這段時間一直都在洪州負責處理超凡者案件的他好不容易休個假,便帶著妻子來南海旅游,過段時間還打算去天池界域走一走,享受一下原生態異界游和二人世界。
但誰知道,自家兒子在月球背面放的光實在是太大了,作為電燈泡實在是過于合格,但凡是晚上出來,半個地球的人都能看見他。
類似的話題,已經說了三四次,每次蘇北落都大感頭疼,不知道如何解釋,蘇晝如今的這些形態和他根本沒有任何關系,他雖然是某天仙的親父,但不會變龍,不會變鳥,更不會變樹和戰艦。
這大概也是燭晝血脈的為難之處——身為燭晝的父母,總是非常辛苦,甚至會懷疑自己的血脈來源。
而就在此時,忍不住抬頭,看著月上光暈的蘇母突然目光一怔,然后輕聲驚呼道:“咦,孩子他爸——你瞧!”
“那孩子在干什么呢?怎么月球上光越來越亮了?”
“誰知道呢…”對此,抬頭睜大眼睛望月,卻什么都看不清楚的蘇父自然也是一頭霧水,他搖搖頭,無奈道:“反正咱家孩子,做什么都不奇怪…咦?!”
話說到一半,蘇父登時也發出一聲驚呼。
“那小子…在干什么?”
因為,月球的背面,驟然亮起一道凝實無比,朝著宇宙深處急速蔓延,延伸至深邃黑暗中的光流。
雖然這利劍一般,刺向不知何處的光流在延伸了一會后,就突然從中截斷,但是已經來往過異界好幾次的蘇父蘇母知曉,那應該是時空門開啟,光流穿越空間的緣故。
至于那時空門究竟通向何方…
這個問題,暫時無人能回答。
太陽系,木星軌道處。
因為地球周邊,成百上千時空門,多界靈氣對流造成的影響,整個太陽系,除卻地月系的一小片位置,以及木星軌道處,受到這顆氣態巨星影響,而稍顯平靜的區域外,來自外界的亞空間軌道行進以及靈能躍遷都無法作為目標。
換而言之,倘若有異星來客想要通過非常規航行手段抵達地球的話,其出現之地除卻防備最森嚴的地月周邊外,就只有木星軌道周邊。
而就在此刻,伴隨著一道暗金色的時空門驟然開啟,一個怪異且龐大的身影,就這樣從時空彼端浮現。
仔細看去,便能察覺,那是一顆呈現球體的怪異戰艦,它周身披掛著各式各樣的猙獰裝甲,無數炮口和武器架臺以一種毫不美觀,但卻極其合理的方法鋪設在其周身的每一處。
它就像是毀滅親手鑄造的殺戮機器,渾身上下充滿了破壞,滅絕和殺戮的味道。
正如同它的起源那般。
黃昏眷族石心滅絕者AI。
代號為‘亞達特’的叛變中樞智腦,響應遙遠彼端,同為虛無教團所屬的教友呼喚,穿越時空,抵達這偏遠的第三旋臂星域。
一誕生,就奪取了母文明所有武器權限,滅絕了自己創造者的中樞智腦,在這數千年間一直都游蕩在早就成為廢墟的星球之上,即便是為自己打造了最堅固的戰艦軀體,可以離開那片毫無意義的廢土,可是虛無的宇宙真空中也不存在任何意義。
直到源自虛無的呼喚,令它醒悟,知曉了黃昏的真意。
意義…本就沒有意義。
除卻最終的結局。
正如同它的誕生,以及它的行為。
毀滅文明,這便是AI亞達特的任務,在徹底自滅前,并不希望誕生,但卻毫無選擇的它,所需要做的,就是令萬物眾生都復歸最初的自由…
也就是‘不存在’。
靈能歸來的這么五年,在虛無教團的教友幫助下,加載了最先進躍遷引擎以及亞空間巡航技術的它,早已覆滅了數十個繁榮等級或高或低的文明,正如同它昔日的創造者那樣,變成了一堆堆或是碳基,或是硅基的焦炭鐵渣。
想來,這一次的目標,‘九玄’和‘仙天’也不例外。
開始進行星圖對比…對比完畢,展開任務。
迅速地查詢了周邊的星圖,確定自己沒有躍遷出錯的黃昏眷族立刻就進入了下一步驟,沒有半點浪費時間:開啟毀滅形…
警告——偵測到時空反應!偵測到超高能反應!
但是突然,突如其來的時空波動,以及高靈能反應,打斷了毀滅AI的任務步驟。
不遠處的木星軌道彼端,突然亮起了一圈青色的時空門…那正是月球挪移大陣啟動時的光暈。
異常反應——搜尋應對措施…無。
感應到不遠處傳來的時空波動,以及突然浮現出的明亮閃光,這位沒有反應過來的黃昏眷族核心處理器中,登時浮現出這樣一絲疑惑:那是什么光?
因為它看見了,在時空門的彼端,光芒的源頭處,有著一顆似乎已經開始拔出根系,緩緩起飛,似木似戰艦的龐然存在。
對方似乎察覺到了它的氣息,所以在第一時間就發起了攻擊。
現在并不是疑惑的時候。
啟動應急措施,開啟護…QRH2534#TTd1
第一時間,AI亞達特就作出了正確的選擇。
可是,攻擊來的實在是太快了。
指令還未下達,煌煌暴起的光芒便吞沒了它。
然后…
就再也沒有然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