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拉的斥責,并非是用任何語言,而是一種無形的思緒,一種純粹的念動。
回應這念動而生的思緒,一團朦朧的灰霧浮現在蒼穹之上,同心圓的波紋閃耀著,幻化出遙遠的虛影。
寂主的思緒,從中傳遞而出。
我什么也沒干,這是他與這個世界的因果。
夾雜著隆隆靈音,平靜,和緩,并非是毫無感情,而是如同海洋一般博大且溫和,如同與宇宙一般遼遠且靜謐的聲音,從不知何處的虛空彼端傳來:
取自這個世界的新世界之晶,由它鑄造而生的‘心中之界’,本就與這新紀元的世界同出一源,互有關聯。
昔日,紀元之初,蘇晝秉持新紀元開辟者之位離開,世界還未來得及衍生關聯。而現在,他再次歸來,呼應此方世界的愿力,再加上世界的共鳴,自然會造成如今的結果。
“說的這么好聽,還不是想要挖我墻角——你們就不知道自己找一個合適的眷屬嗎?!”
對于這頗為空洞的解釋,蛇靈只是憤怒地擺動尾巴,表示鄙夷。
面對雅拉的指責,寂主沒有繼續解釋。
正如同祂尊名一般,保持寂靜。
但是祂的意思很明顯了——你說是,那就是,不狡辯。
“原來是這樣。”
而蘇晝摸了摸雅拉,安撫了一下憤怒的蛇靈,然后將對方放回自己頭頂。
現在,他也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總的來說,就是蘇晝的個人空間,的確和輪回世界有本源上的聯系——開辟個人空間的新世界之晶,就源于輪回世界,它們本質上就是兄弟關系。
再加上,蘇晝也的確是開辟輪回世界新紀元的開辟者之一,所以在新紀元的世界發展起來后,自然會有極大量愿力以及靈力,自發朝著他本人,以及他的個人空間涌來。
這是源自世界本身的加持,它自然會令蘇晝的個人空間發展壯大,甚至是完善其內部循環,令它變得完美…但同理,這一份因果和實際上的關聯,卻讓蘇晝的個人空間就像是輪回世界的附屬位面一樣,被鎖定在了此處,難以離開。
——當然,最重要的是,寂主似乎也打算依靠這個關系,把自己留下來。
說到底,當初蘇晝要離開輪回世界的時候,寂主就打算用世界元素精魂讓蘇晝留下來,這事兒也不是第一次了。
而且仔細想想,如果真的要比挖角,除了神木比較佛系外,似乎自己遇到的每個偉大存在都向自己發出了邀請函?
不對,等等,神木世界似乎是他自己主動要求了承接蟠榕不死樹神木之王的身份?
為什么他就突然變成香餑餑了?以前明明感覺不到啊…
思考了好一會,找不出答案的蘇晝不禁長嘆一聲:“不愧是我!”
“你就這感想?”
而此時,趴在蘇晝頭頂的雅拉沒好氣地在蘇晝頭頂拍了拍尾巴,道:“當初你只是一個普通人,現在已經是霸主地仙,未來還明顯有著可以進階更高更強的潛力…你還覺得你和當初能比嗎?”
“而且,因為你是我的立約者,最高等級的神選,你自然在多世界都擁有自己的分身投影…懂了嗎?蘇晝,你現在并不代表一個個體,而是代表‘原初燭晝’‘不朽之龍原型’等等超凡個體的源頭原型!你的價值遠比那個時候的你大多了!所以這些家伙才現在跑出來向你投注。”
“反正,和祂們的目的比起來,投注給你的力量簡直就是九牛一毛,那為什么不呢?”
寂主一直都沉默著,只有從遙遠彼端傳來的靈音響動。
等到雅拉話畢之后,祂才發聲,算是默認。
偉大封印,是‘正確之戰’的結果。如你所見,所有你能在其中遇見的偉大存在,都是昔日那一戰的敗北者。
封印即將破碎,所有偉大存在破封而出的那一天,就是這個充當封印的多元宇宙毀滅的那一天。
當然,并非所有偉大存在都想要出去,比如我。
但也的確有想要突破封印的,比如先驅。
我并不介意我被封印,但是先驅的舉動,攪亂了這個本應還能平靜許久的多元宇宙。
祂的自我封印,雖然延緩了多元宇宙的連鎖以‘核心宇宙’的基準時間點計算,二十五年后的連鎖崩潰,可祂的眷族倘若繼續活躍,一切就都陷入了不可預測的混沌,這和我的目標不符。
我需要保護我殘存的子民,讓他們不受這場無妄災劫的困擾——所以我的確需要一位代行者去做一些事情,保證事情的發展,能在我的輪回之中。
隨后,寂主便不再發言,可祂的意思卻很明顯。
實際上,蘇晝也很明白——因為自己曾經帶領輪回世界的人類超越了元素輪轉的輪回,這點極受寂主的青睞。
一切證明過,自己有著超越輪回潛力者,都在寂主的觀察范圍之內。
同理,自己的行為準則,在某些方面,也同時符合先驅和宿命的要求…無論是不斷前進的想法,還是想要以己心規整世界的念頭,某種意義上來說,只要繼續下去,那么成為這些偉大存在的頂級代行者也毫不奇怪。
所以,祂們或多或少,或主動被動,都會邀請自己加入祂們…但對于雅拉來說,就是頻繁的挖墻腳運動了。
而之所以這一次,雅拉反應的這么激烈,主要原因也是寂主是頭一個直接作出了挖墻腳實際行動的偉大存在——哪怕是宿命,也不過是夢中對話一下。
不過,蘇晝也能感覺到,寂主并沒有強求自己。
所謂的代行者,就是能如偉大存在祂自己一樣行事之人,不是真心實意的認可追隨,贊同對方的理念,強求是強求不來的,洗腦也沒意義。
此時,蘇晝頭頂,雅拉正在與遠方寂主的迷霧幻影大眼對小眼,而寂主的迷霧幻影也沉默不言,飄蕩不定。
“但我有點奇怪。”
蘇晝抬頭,就在雅拉與寂主似乎正在對峙之時,青年理所當然地疑惑發問:“為什么非要選擇一方呢?”
他侃侃而談,打破了沉默的對峙:“雅拉對我的確不錯,而且我非常認可雅拉的想法,尤其是祂支持我可以不認可祂想法這一點,我覺得是任何偉大存在都比不上的。”
“而寂主的超越輪回理念,雖然不近人情,但是從宏觀角度上來說,我也完全認可那是一種正確的理念。”
說到這里,蘇晝攤開雙手,他很是開朗道:“那為什么,你們不能同時都投注我呢?這又不是互相沖突的事情,一加一合作大于二,三贏的啊!”
寂主一如既往地沉默。
而雅拉用尾巴擺出了一個大大的‘?’號。
對此,蘇晝將雅拉從自己頭頂取下,放在手臂上,青年地與蛇靈面對面道:“雅拉,你瞧啊。”
“你看好我,寂主也看好我,四舍五入,這不就是等于你和寂主都互相看好嗎?這沒什么不好——而且聽上去,寂主的目的似乎和我們一樣,都是因為某種理由,想要延緩其他偉大存在的蘇醒時間,這難道不是證明我們的確是一伙的嗎?”
“既然是一伙人,為什么非要兩個里面選一個?我難道不能全都要嗎?”
“道理是這個道理!”
而氣的膨脹起來的雅拉伸出尾巴,啪嗒啪嗒的拍打蘇晝的臉頰:“但是很明顯,我覺得不行!”
蘇晝本還想再說些什么,但此時,伴隨一聲可能是笑聲的回音,寂主的虛影已經開始退去。
這是你主動向我邀約嗎?
但你心中之界與輪回世界的聯系,本就是理所當然之事,我的確沒有動手。
而且,我發現了,你并非是雅拉的眷屬…而是祂的立約者。你并非是行走混沌之道者,也不是雅拉的衍生,你是獨立的存在。
既然如此,蘇晝,你向我邀約,我便回應——讓我見證你的道。
隆隆的轟鳴,消散于虛空,寂主的痕跡從輪回世界中消退,只剩下淡淡的余音,以及耐人尋味的留言。
混沌的立約者,于世間行走吧,讓萬民與我一同見證,你將會如何在這天地間施行。
很快,無盡同心圓的光芒徹底散去,而寂主投影而出的迷霧也隨之消散。
徒留一人一蛇站立在輪回世界大海的上空,滾動的浮云在他們腳下流動。
“…怎么樣,雅拉?我這回答不錯吧?”
等到好一會后,寂主的所有氣息都消散時,蘇晝頗為自得地在心中與雅拉溝通到:“說實話,寂主的目的,的確和我們的目的差不多,那為什么不嘗試聯手行動呢?”
“倒還的確不錯,我們的配合的確完美。”
而原本看上去非常氣鼓鼓,很是生氣的雅拉,此時也僅僅是表面看上去生氣,祂的內心語氣平靜,并爬回了蘇晝的頭頂。
蛇靈若有所思地甩著自己的尾巴:“寂主一向都是中立主義,祂也經常與其他偉大存在合作——與宿命,與我的合作都是如此,因為本質上秉持的‘超越輪回’之正確,的確與絕大部分偉大存在的理念都不互斥,所以祂的存在感非常強,哪怕是在眾多世界中的存在感衍生也非常強大,無論什么類型的神話中,總是會有些許一直相關的存在衍生。”
“現在,再與寂主合作一次,并不算什么,祂從來不是那種會背叛盟友的人…但令我感覺困惑的,還是寂主的‘目標本身。’”
“目標?不是保護子民嗎?”
聽到這里,蘇晝心中有些古怪地反問道:“寂主自己都說了,祂看上去也不像是會撒謊的家伙。”
實際上,直到現在,蘇晝也沒有看見過任何一位偉大存在,哪怕是雅拉撒過謊…祂們最多就是只闡述一部分的真相,不談論某些真正古老的秘密。
對普通人類撒謊這種事情,近乎于不可能,實在是太丟臉了。
“倘若只是想保護自己的子民,那無論是誰,都能保護個大概。但是很明顯,因為先驅的舉動,寂主已經改變了想法。”
對此,更加了解這些老朋友的雅拉卻是別有不同的看法,祂陷入了沉思:“這一次祂的主動出現,其實也是向我發出邀約的信號。祂的目的或許的確是保護自己的子民,但卻絕對不僅僅如此。”
雅拉還在思考更多更加復雜的一些東西,分析寂主所作所為的每一絲細節。
但是蘇晝卻是懶得思考那么多。
雅拉和寂主是老相識了,祂們之間太過熟悉,所以以至于隨便什么話都會認真思考,但這一次,單單就蘇晝遭遇的這次意外而言,寂主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你個人空間的事情,是正常現象,我沒有刻意催動,所以也不會幫忙,你自己解決。
——是自己解決這件事,與此方世界的因果做個了結,帶著正常化的個人空間離開;還是說放棄這一份源自輪回世界的力量,保持自由身離開,那都是蘇晝自己的自由。
具體如何,完全看蘇晝自己這一次在輪回世界的行動。
“反正最壞的結果,也無非就是放棄個人空間,讓我一個人扛著智慧樹回去罷了。”
蘇晝如今,已經并不在意這種事情,他已經進階為地仙,是地球唯一的仙神。
他帶回來一顆神木,已經不會像是當初那樣驚世駭俗,引人欲念了。
換句話說,蘇晝的實力,已經完全可以守護好智慧樹,到時候,無論是他將智慧樹栽種到青丘星還是獸神界,都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不要!這里好!”
但是,蘇晝念頭一起,便引動靈魂空間中智慧樹精魂的反對,它搖晃枝葉,很明顯更喜歡個人空間這個由它完全主宰,自己獨占鱉頭的好地方。
更何況,這一次個人空間超進化,智慧樹簡直就像是從市中心的公寓間換了一棟靠海大別墅,簡直不能更滿意,你要讓它搬家,它第一個不愿意。
“好的好的,我會努力,讓你繼續住在這里的——只是說萬一,萬一。”
安撫著智慧樹,蘇晝微微搖頭,嘆了口氣,然后緩緩從高空降落。
“至于現在,就讓我看看,這些愿力究竟是怎么回事,究竟應該怎么才能斬斷。”
如此想到,就在降落的中途,他閉上眼睛,精神開始延伸。
噬惡魔主的神通運轉,令蘇晝的意志,去觸碰那些將個人空間鎖在輪回世界的‘靈氣’與‘愿力’,一根根在靈視之下,宛如青紫色和金色交錯而成的巨大鎖鏈。
然后,在意志和鎖鏈重合的一瞬間。
蘇晝聽見了,無數祈禱的聲音。
“榮耀歸于您,偉大的審判之主,是您鍛造了法律的基石,報應的源頭!”
“主,主啊!將懲罰降臨在那個不義之人身上吧!他欺騙了我們所有人,用偽造的領主密信騙走了村中所有人用來防疫的藥物,求求您施展神罰…”
“我懺悔,審判之主,我犯罪了,我懺悔…我愿意獻上黃金與寶石,懇請您的寬恕…”
“死刑!死刑!死刑!以審判之主的名義,給予這些海上異端死刑!”
無數層層疊疊,真實不虛地祈求聲,在耳畔響起。
而蘇晝的眼前,也看見了一個個位于燈燭,位于神像,位于祭壇前的人影。
他們祈禱,祈求,懺悔,呼吁;他們平靜,憤怒,彷徨,狂熱。
他們有的在精致華美的巨龍神像前,充滿熏香的靜謐房間中,雙手合十,虔誠地復述經文,莊嚴又和諧。
也有的在空無一物的古老祭壇前,不斷地用頭碰撞堅巖,令鮮血橫流,于風雪之中,麻木且絕望地訴說自身的苦難。
有的雖然身上還纏繞著身材火辣的女郎,被各種絢爛奪目的黃金寶石首飾圍繞,臉上更滿是鮮紅的唇印,但心中卻惶恐不安,徹夜難眠,唯恐下一瞬間便有報應襲來,令一切美妙如夢破碎。
有的即便是位于遠海的商船之上,縱然暴雨傾盆,身上傷痕累累,手中不過一把充滿豁口瀕臨碎裂的冰冷長刀,但心中卻如同熔爐一般有著熾熱旺盛的火,毫無畏懼地高呼他心中正義的神名。
一瞬。
蘇晝的精神,接觸了這束縛在自己個人空間上的愿力一瞬,便將自己的意志觸須收回。
而與之收回的,還有成千上萬個模糊的祈禱者的記憶。
睜開雙眼,青年的面色變得凝重起來。
“審判之主?說的是我?”
他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好像的確是我…那個神像,可不就是我最初在輪回世界塑造的真身嗎?但那個時候我記得我是沒有翅膀的吧?他們什么時候給加上的?”
“我…在這個世界上成神了?”
此時,蘇晝已經降落在大海之上。
他抬起頭,眺望遠方沿岸處城市璀璨的燈火,心中不禁感覺一陣:“估計是和神木世界一樣,時間流速不太一樣吧…輪回世界已經過去多少年了?”
“我要去問問情況。”
如此想到,蘇晝再一次閉上眼睛,將自己的精神與愿力連接。
登時,又是無數祈禱幻想浮現而出,朝著腦海蜂擁而來。
倘若是一般的超凡者,遇到如此龐大的集體愿力倒涌,不談直接陷入瘋狂,至少也相當于被施展了一次極效精神重擊,至少要萎靡不振個十幾天。
但是作為天魂業位的霸主階強者,蘇晝對這方面的承受能力,遠超所有非同樣道路的同階。
再怎么樣的精神攻擊,能比數百萬天魔靈魂的集合體還強?辦不到,對蘇晝來說就是免疫。
憑借自己的力量,蘇晝將這股愿力中的所有祈禱幻象全部壓下,然后以遠近,強弱,虔誠與否這幾個條件篩選,一瞬間就過濾了大量愿力信息。
然后他便察覺,現在自己的周圍,就有兩個頗為明亮的愿力來源,正如同夜空中的啟明星那般閃爍。
其中,一個在陸地的城市上,一個在身后的大海中——而陸地上的那個更加明亮一點。
沒有遲疑,蘇晝很快就做好選擇。
“就你了。”
如此自語,蘇晝化作一道幻影,朝著遠方的陸地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