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賦人權,這四個字在后世因著一群白皮鬼畜的亂用幾乎已成了貶義詞。且真細細深究起來,這還與法律違背。
因為權利既然歸于人性,那么獲得權利就回溯到人性。可一個人若將人性隨意釋放,那顯然是對群體的一種巨大傷害。
在群體社會中,沒有條約約束,無盡釋放人性,那只會制造傷害。所謂自由,在群體中是必須有約束的。
只是左弗在這里用上這個詞,顯然是有自己另一套說法。在她看來,人生來應該享有溫飽,教育等最基本的權利。不然,這個統治階級就是失敗的。
百姓吃不飽飯,生活在動蕩中不是朝廷的錯,難道是百姓的錯嗎?一個人連填飽肚子的權利都沒有,那還算是人嗎?
任你口綻蓮花,將自己的王朝夸得再美妙,可回頭一看,百姓還在被官吏欺辱盤剝,還在餓著肚子,那算什么盛世?!
而在這大明,在這些統治階級的眼里,大概他們都不算人。
這才是讓左弗感到最憤怒的地方!
被羞辱的賣藝父女的尊嚴不能算尊嚴,皇后弟弟不自重卻還要強行給予尊嚴裝體面,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嗎?!
“陛下,天家臉面固然不能有損。可若天家若一直不給百姓臉面,那么終有一日,百姓也不會再給天下臉面。所謂天賦人權,即上到君臣下到百姓都要遵守國法,百姓享有溫飽,安全,不被盤剝欺辱的權利!這就是天賦人權!若連這點都做不到…”
左弗望著朱慈烺,一字一頓道:“臣昨日維護的正是皇家體面!”
整個室內一片安靜,落針可聞。
依在門口的孫訓珽聽了這番話,抿嘴微微一笑。
這番話有真有假,有虛偽亦有情真意切,對于一個疑心極重的君王來說,怕是這樣才能打動到他。盡管這話里的含義聽著似是不認可天授君權那一套,大有要推翻統治根基的味道,可有時,你往往這樣說出來了,反而不會讓人生疑。
畢竟,左弗只為維護國法,只為維護百姓權益,這是一個為官者應該做的事不是嗎?而且,她得民望越多對天子的統治也是好事,畢竟這不還是大明的官嗎?
朱慈烺的眼光閃爍不定,他望著左弗,望著那張因蠟黃的臉,望著她因激動而緊緊攥起的手,他沉默良久,才長長嘆出一口氣,道:“弗兒,你當真是要兄長給你作揖道歉嗎?你也曾為地方官,當知為地方一把手時的艱難。
有些事,不是朕不想做,而是不能做。你尚且要與鄉紳虛與委蛇,不能只憑蠻干,朕又何嘗不是如此?”
他緩緩起身,“有些事終是不能放到臺面上來做,來說的。你為官八載,將地方上治理的如此出色,可你想過沒有,若無朕頂著朝堂壓力,將那些非議壓下,你又如何能展開拳腳?
是的,都是爹生娘養的,都是有血有肉的,都是被爹娘捧在手心長大的,可落在皇后肚里的那個孩子,生來就是注定與旁人不同的,你明白朕的意思嗎?”
左弗垂下眼,一絲苦笑劃過唇角,“陛下是在笑臣天真嗎?”
她慢慢抬起頭,道:“或許臣是天真了。可山敏正犯法與皇后何干?犯法便要受罰,這不是常理嗎?難道皇后的家人就可以為所欲為,就可以肆意屠戮百姓,就可以犯法不受罰?陛下,您這維護的不是君父的權威,您這損壞的是朝廷法度啊!”
“臣已默許你依法懲戒犯法者了,難道你還要如此不依不饒?”
朱慈烺眉宇間隱隱有了怒氣,“外面百姓鬧成一團,清廷使節還在京內,將這天捅破了,你嘴里的百姓還能得到基本的溫飽嗎?!這就是你要的結果?!”
“陛下!”
左弗絲毫沒有畏懼,反是坐了起來,大聲道:“臣只是想維護國法,何錯之有?!”
何錯之有?
是啊,你何錯之有?
朱慈烺輕輕搖了搖頭,心間剛剛涌上的怒氣又緩緩消散。
她就是這樣一個人,不是嗎?
不滿一切壓迫,不滿一切不公,自己又怎能說服她?
緩緩轉身,側頭道:“愛卿無錯。山敏正之事,愛卿做得對。”
頓了下又道:“朕帶了御醫過來,將身體將養好,其他事莫要操心了。早早養好身體,早早回來辦事,百姓還都指著你。”
這是變相交易了。
山敏正可以罰,若是將來再出了類似的事,你一樣可以依法辦法。但前提是,去平息外面的民怨。
朱慈烺走了,半個時辰后,御醫的回復出現在他的案幾上。
真是病情來勢洶洶,且肝火郁結,顯是長期操心的結果。
望著太醫院幾個御醫幾乎一致的診斷,朱慈烺想起她昨日在寒風中的模樣。
傲雪凌霜,如松柏挺立。
又想起那日在朝堂,她表現出的志向,他便有些恍惚。
她要實現的東西聽來很美好,可在那片美好里卻并沒有他的位置。
就像從年少時,她所表現出的那樣:對皇權權威缺乏敬畏,甚至不屑。
體現在這志向里的,無他朱慈烺的容身之處。
他閉上眼,虛弱的感覺縈繞著他。
這個大明不是他再造的,這個大明是她再造的!
無論自己對自己否定多少遍,都難欺騙自己以及天下人。
若無左弗,無她一手締造的左家軍,大明或許…
已經亡了吧?
始于推翻外族,又亡于外族,大明的滅亡將是最具恥辱感的。
他緩步走出宮殿,來到乾清宮宮門外,透過重重宮闕望向太廟的方向。
他忽然很想知道,如果是太祖,成祖,他們面對著這樣的臣子又會怎么做?
太廟里的木塑牌子與畫像并不能給予他答案。他只能消化著那些帝師教給自己的東西。
對臣下要恩威并加,不能過于放任與完全信任,該提防的還是要提防。
左弗被抬在擔架上出現在京城街頭,在虛弱的勸說中,百姓們的情緒漸漸平復,京城也恢復了祥和之氣。
一句話,平萬民怨!
民望高到這種地步,著實令朝臣們害怕!
這等人若是想造反,那也是大事可成!別看許多人將泥腿子不當人,可他們內心深處是知道的,這些軟弱無力的泥腿子們一旦有人帶領他們,那就會變得無比勇敢。
古往今來,成沒成事兩說,可哪一次王朝式微,改朝換代的第一刀不是這些泥腿子砍下來的?
京城恢復了安靜,這天夜里,天空飄起了雪,轉眼,便如鵝毛般飄飄灑灑的落下。
皇后寢宮里一片寧靜。
天子的讓步出乎了她的意料。得知,天子帶著御醫親自探視時,山芷嫻很惶恐。可晚間時分,天子又來陪她用了晚餐,讓她在惶恐之余終是明白了些道理。
奶娘或許是對的…
自己當務之急是好好養胎,唯有生下皇子,自己才能在這宮中站住腳跟。
大雪紛紛揚揚的下了一夜,山芷嫻就在這種惶恐不安中度過了一夜。
左弗在天子心中的地位不可撼動,哪怕懲戒也并不是因為她。只是她碰巧是皇后罷了。
這個認知讓山芷嫻傷心又惶恐。
自己的掌宮太監被打死了。這對旁人來說或許還不夠,可對她來說卻已是一種警告。而之所以,沒懲罰她,完全是因為她身懷皇子罷了。
這認知讓山芷嫻消沉,連續幾日都是無甚胃口。可隨著胎動越來越強烈,她又慢慢打起精神來。
是的,哪怕是利用這肚子里的三兩肉,她也要贏了那賤人!
打自己父親,逼得自己這皇后當眾下跪,若不報此仇,著實意難平!
撇去皇后的心思不提,再說左弗。
在家將養了一段日子后,便是恢復了“人氣”,穿上官服上班去了。
上官回來了干活了,閑散了好久的佐貳官們又忙碌了起來。
而這一回,他們中的一些人竟開始有意巴結起左弗起來。
說來也好笑。
在這大明,凡是敢跟天子對著干的人那都是要受到仰慕的。不然為何那多人爭著去受天子杖刑?
不就為了名嗎?!
上官牛逼啊!
杖責國丈,拳打勛貴,還要罰皇后弟弟去掃廁所,還敢當面頂撞天子,最后竟還安然無事,逼著天子去道歉了。
這等牛逼閃閃,自帶“清直”光環的大佬,此刻不巴結還待何時?當然,也有人是真心佩服左弗人品的。
畢竟,做這等事,哪怕是為了邀直名那也是要勇氣的。更別提,天子都去府里探視,等于變相道歉了,這位居然還不依不饒,非要逼得天子許下國法不可冒犯的承諾才肯罷休。
這等事,換作他們是怎么也做不到的,就是想想都覺腿發軟。可自己做不到不代表自己不能去追隨有這樣勇氣的人。所以,打左弗回來第一天,左弗的辦公桌上就多了一堆慰問品。
東西都不貴重,相處幾月倒也十分了解她的脾氣。知她不會收那些貴重之物,所以送的大多是一些小玩意。
有染了色的紅雞蛋,有自家女眷做的香囊,手帕等。更讓左弗感覺搞笑的是,居然還有人送了一碗酒糟扣肉。望著桌上紙盒里還帶著熱氣的酒糟肉,左弗有些哭笑不得。
這些人本事倒大,居然連她愛吃什么都知道。這碗酒糟肉明顯是花了心思做的,選的肉肥厚正好不說,還反復熱了幾回。好吃的酒糟肉不是剛做好的時候,而是要經過反復回爐蒸煮,如此不但能去油膩,還能使得酒糟香味更為深入肉中。
而且送禮之人還十分貼心的送上了一雙竹筷子,外加了一碟子小蔥拌豆腐。
很顯然,這位送上這些菜是有深意的。
清清白白為官,干干凈凈吃肉,此也為我輩志向。
左弗有些哭笑不得。
這馬屁拍得有些高明了,讓她不得不受之。所以,當日,她便讓小廚房做了幾個菜,獨拿出這兩道菜,請來諸同僚,食而分之。
見上官如此客氣,這些人也是高興。一番商業互吹后,便開始制定起下面的工作計劃。
其實計劃早都做好了,只是以前他們不是很理解左弗的做法,顯得有些應付。可如今看著左弗一言退萬民,他們便覺跟著這樣的上官還是有前途的。
畢竟,民望如此高的左弗,即便是換作太祖在世,想要殺她,恐怕也要掂掂份量。這可是一個弄不好,就要惹起民怨,損國朝根基的!
所以,之前的擔心也去了不少,這會兒配合起來倒是很真心。
工作內容還是與之前差不多。左弗上任第一把火燒的就是基建,此刻工作才起了個頭,自然不能停下,這依然是重中之重。
基建可以帶來就業崗位,百姓的生活好了,才有閑錢去推動商業的發展。而且依托著基建,還能搞出許多副業。
比如燒磚這些事就可以做。在瓊州她也搞了幾個燒磚的廠,但因著勞力極缺,所以最后也是擱置了。
但南京就不一樣了。這兒是天下之都,人口過百萬,且交通便利,要招人也是相對容易的。
雖說,在明朝少磚成本要比在TB買高上不少,不過這磚廠開了,不但能提供就業還能往外發賣,所以算來算去的,還是劃算的。
而且,TB也不能用一輩子,她哪天要死了,若這些明人沒掌握到一些技能,那她不是白忙活一場了?畢竟,青磚燒制工藝高,產能小,而紅磚卻要好燒制的多,不教會明人燒制紅磚,那么建筑方面受限就很大。
而且開幾個燒磚廠還能帶動其他產業的發展,畢竟一個行業的興起是需要一整條產業鏈來供應的。
花了幾天時間,與同僚們完善了規劃后,南京城里又熱鬧了起來。眼看年關將近,為了讓大家過一個好年,左弗帖出了告示。
從即日起,將采取工分制,在送灶神隔夜,南京也會開一家惠民超市。大家可以憑借積分去超市采購自己需要的東西。
此消息一出,整個南京都沸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