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
新的靖寧伯府。
已經沒了她說話的份。
開年第一天,太微便命人將祁春眉從外頭接回來,送到鳴鶴堂里。祁春眉早上哭,下午哭,晚上仍是哭,一天到晚,只念叨著周定安。
祁老夫人避無可避,頭痛欲裂。
“好了!不要哭了!”
她盯著女兒,見其淚如珠落,只覺惱火。
“成日哭哭啼啼的,有什么用?”
祁春眉紅腫著雙眼,愈哭愈是大聲:“…我的安兒,我的好安兒呀…”
祁老夫人一巴掌扇到她臉上:“不爭氣的東西!”
祁春眉口中哭聲一頓。
她生來便是明珠,自幼備受寵愛,何嘗挨過耳光?她震驚地看著祁老夫人,惶惶說不出話來。
祁老夫人黑著臉,沒有半點要安撫女兒的樣子:“你的兒子既沒有這個命,你就得認。”
祁春眉哇哇大哭:“母親好狠的心——我豈是因為他不能回到祁家而傷心?我哭,我難受,乃是因為我不見了唯一的兒子呀!”
“什么榮華富貴,權勢滔天,通通不重要!”
“我只想要我的兒子回來!”
祁老夫人身板筆挺地站在她跟前,聞言居高臨下看著她,輕蔑發笑:“榮華富貴,不重要?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昏了頭了。”
“沒有你老子,沒有祁家和我,你算個什么玩意兒?你一個廢人,若是無人伺候,你連飯也吃不到嘴!”
“你還有臉哭!若不是你沒有看好他,他怎么會不見?”
如今滿盤皆輸,一切都毀了。
祁老夫人想起那天夜里,太微抵在她脖子上的簪子,就渾身發冷。
她惱恨地望著祁春眉。
祁春眉一張臉慘白慘白:“母親也是沒了兒子的人,難道便一分也不傷心嗎?”
這樣的話,太微也說過差不離的。
祁老夫人面色一變,掉頭就走。
可才走到門口,她就叫人擋住了。
“做什么?”她發火道,“放肆的東西,你也敢攔我?沈嬤嬤呢?沈嬤嬤在哪里?”
沈嬤嬤早就不在鳴鶴堂。
陌生的丫鬟已取代了她。
“還請老夫人不要為難奴婢。”
丫鬟橫著手臂,牢牢擋在她身前:“夫人有命,請您安心留在鳴鶴堂內,不要外出。”
祁老夫人愣了愣,旋即冷笑起來:“怎么個意思?她難道要軟禁我不成?”
丫鬟低眉順眼,卻不發一言,也不退一步。
祁老夫人隔著半扇簾子,遠遠看向外頭天光:“我要去告她…我要去告她…”
丫鬟沒有理會她的話。
“老夫人還是回去吧。”
簾子被重新放下,阻斷了日光。
祁老夫人立在簾后,目瞪口呆。
她腿上發軟,一個趔趄,跌在了地上。
可沒有人來扶她,就像沒有人接她的話。
她成了海上孤舟,巨浪拍頭,卻無人救她。
這祁家,再不是她的祁家了…
除夕一頓飯后,人人知道,祁家五娘太微才是真正的掌權者。
初一午后,小七來找太微,讓太微給自己尋幾個老師。
她又瘦了。
身量抽條,圓臉也尖了。
她原本同太微生得并不像,沒想到這一長開,竟是祁家姐妹里同太微最像的一個。
太微和她一人一頭,盤腿坐在榻上。
“尋幾個?”
小七點點 頭:“我想多學點東西。”
太微看著她的眼睛,人雖瘦了,眼睛卻還是圓圓的。
“你想學些什么?”
“什么都好,我什么都愿意學。”
太微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發:“任何東西,想要學好,都是極苦的。”
小七倒下來,將頭靠在她的腿上,聲音悶悶地道:“我知道…可我還是想學…”
太微看著她,聽著她說話,忽然想起那個過去的自己。
師父說看她的樣子,不像是能吃苦的。
她萬分不服氣。
她要學,她什么都愿意學。
憑什么說她不能吃苦?
她壓腿,吊筋,摔斷了骨頭也能繼續爬起來。
后來,師父終于服了。
太微捏了捏小七的臉。
她是個能吃苦的。
她的妹妹,理應也能吃苦。
“我想法子給你尋幾個人回來。”太微輕聲道,“但這世道能人難尋,恐怕尋回來,也只能教你些皮毛東西。”
小七仰著臉:“不要緊,學東西總是要循序漸進的,皮毛都不懂,又怎么能學高深的?”
太微聞言眉眼一彎,笑了起來:“瞧瞧你,已經是個大人模樣了。”
小七嘆了口氣:“昨夜回去,姨娘擔憂到了三更天也沒睡下。”
太微笑著問:“因為我和祖母的事?”
“那可不是…”小七道,“姨娘擔心祖母回頭責罰你,又覺得我不該冒頭,訓了我好一通。”
太微把玩著腰間吊墜。
她爹留給她的翡翠扳指,被她拿線繩串成了墜子。
她輕輕摩挲著扳指上的缺口,口中道:“白姨娘一向是個不敢惹事的性子,碰上這樣的場面,自然是怕的。”
小七遲疑了下:“可夫人…為什么不怕?”
姜氏過去出了名的膽小,如今卻這樣鎮定。
太微笑瞇瞇的:“她也是怕的,只是經歷得多了,清醒過來,便怕得沒有那樣顯眼了。”
小七似懂非懂,忽然一把抓住了太微的手:“五姐!我能學武嗎?”
太微愣了下:“你若是想學,自然可以。”
小七爬起來道:“我要樣樣都學一學,再從其中揀兩樣擅長的繼續學。”
太微沒想到她已想得這般深,不覺有些驚訝。
送走小七后,太微便去見了姜氏。
姜氏瞧見她來,面上露出了笑意:“這是什么?”她一眼便看見了太微腰間佩飾。
太微抓起來遞給她看:“是父親的扳指。”
姜氏怔了怔:“我竟不記得他有這樣一枚扳指。”
太微笑了下:“太素凈了,遠不如他那身衣裳奪目。”
姜氏想起祁遠章那身花里胡哨的袍子,也跟著笑了:“是啊…”她招呼太微到自己身旁落座,“你這氣色,看起來真是不好。”
太微摸了摸自己的臉。
依然光滑,依然細膩。
她到底年輕,睡不好,也仍是一張好皮子。
姜氏嘆息道:“府里各處已經照你的話,加強了守備。”
天一黑,四處便都大亮。
護衛們刀劍不離身,處處有人把守。
太微親自去視察了一番。
這點東西,擋得住大部人賊人,但擋不住她,更擋不住比她厲害的。
這天夜里,太微早早便睡下了。
可睡到迷迷糊糊,她突然驚醒過來。
她沒有聽見腳步聲。
但她知道,屋子里多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