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來,祁老夫人愈發心定。
午間用飯時,她面上又有了笑容,望著兒子噓寒問暖,同過去仿佛沒有半點區別。
祁遠章卻有些懨懨的,無精打采地打了個哈欠,坐在那不吭聲。
祁老夫人便問起“十二樓”崩塌的事。
“好端端地怎么會塌?”她一副后怕模樣,“聽說國師大人當時也在現場?可曾受傷?”
祁遠章舉起筷子,夾了塊魚肉:“國師是福大命大的人,自然無恙。”
他吃了兩口飯,似乎覺得沒滋味,又將筷子放了下來。
祁老夫人連忙問:“怎么,今日的菜色不合口味?”她言罷即朝身后侍候的丫鬟招了招手,“快讓廚房再上幾道菜,要新鮮的!”
不想話音未落,祁遠章便慢吞吞叩了叩桌子,發話道:“不必了。”
幾個丫鬟將將就要邁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
祁老夫人也順勢將手收回,嘴上仍同祁遠章說著話:“新來了一個廚娘,手藝很好,你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只管讓人吩咐下去。”
祁遠章懶懶散散地靠在椅子上,有些似笑非笑地道:“母親尋我來,為的可不是吃飯吧。”
祁老夫人早有準備,料到他會發問,便只是淡定微笑:“我做母親的想見兒子,難道還非得有什么理由?”
“您要見兒子,自然不需要什么由頭。”祁遠章動動腿,坐得端正了些,“可兒子實在是乏了。”
言下之意并不想見。
祁老夫人臉上一僵。
祁遠章繼續道:“是以您有話要說,趁兒子還清醒著,這便說了吧。”
“不是什么大事。”
祁老夫人放在桌上的兩只手輕輕交握在一起,摩挲來摩挲去,像是心焦難耐。
祁遠章一看笑了起來。
他輕聲嘆口氣道:“您當著我的面,還有什么不能說的,非得這般小心斟酌字眼?”
祁老夫人嘴角翕動,沒有言語。
她心里原本十分篤定,覺得只要自己開了口,姜氏的話便永遠只能是瘋話。可不知道怎么的,這會兒真見到了兒子的面,她心里十分的篤定卻只剩下了五分。
不安瞬間決堤而來,試圖將她淹沒。
她聽著屋外瓢潑的雨聲,放低了聲音道:“是姜氏那孩子,昨日好好地突然又說了一通瘋話,唬了我一跳。”
祁遠章眉頭一皺:“哦?她說了什么?”
祁老夫人端詳著他的臉色,嘆氣道:“小五和慕容家的婚事已經近在眼前,她卻突然說要退婚,你說這是不是瘋話。”
祁遠章回味著“退親”二字,皺著的眉頭突然一松:“她要退了慕容家的婚事?當真?”
“自然是真的!”祁老夫人只是惱火,氣也不嘆了,“若不是她實在冥頑不靈聽不進勸,我何必尋你?我這是想著,我的話她聽不進去,你的話她總是要聽一聽的。”
“她瘋瘋癲癲的一時好一時壞,如今連事情好歹也分不清了。”
祁老夫人強忍怒火:“照我看,這婚非但不能退,還得將婚事提前才行。”
;她絮絮叨叨地說起來。
方才那點擔心和不安早已煙消云散。
“姜氏糊里糊涂看不清形勢,不知道小五的這門婚事有多要緊,滿腦子只想著退親,哪里有半點能當家做主的樣子!”
祁老夫人面色漸漸陰沉,還要再說,忽然看見自家兒子重新舉起了筷子——
“小五的婚事,退就退了吧。”
她聞言一愣,失翻了面前杯盞。
清亮湯水瞬間四溢而去,蜿蜒流至桌沿后,滴滴答答往地上墜去,很快便淌成了一條長河。
丫鬟們驚呼著上前來擦拭,卻被祁老夫人一把擋在后頭,無法接近。
祁老夫人一手扶著桌子站起身來,一手按住了自己突突直跳的額角:“你說什么?”
人總是這樣,明明已經聽清了的話卻還要揪著再問一遍,仿佛只要再問一問,便能得到不一樣的答案。殊不知事實這種東西,越是不肯承認,便越是難以接受,一旦拖久了,小事也能要命。
湯水濺到衣裳上,她也不管了。
她只想看看祁遠章的眼睛。
看看他到底清醒不清醒。
姜氏鬧著要退婚也就罷了,怎么連他也跟著胡來?
可祁遠章埋頭吃菜,吃得津津有味,好像突然又有了好胃口。
他口齒不清,模模糊糊地把方才的話原樣又說了一遍,連一個字也沒改。
祁老夫人怒不可遏:“豬油蒙了心,怎么連你也糊涂了?”
祁遠章捧起碗來,小口喝著湯,半響喝完了才平靜地道:“慕容家這門親事原就是姜氏自己定的,如今她要退,有什么不行?”
祁老夫人氣紅了眼,一時說不出話。
祁遠章吃魚翻面,三兩下將上頭的魚肉扒了個干凈:“更何況,我原本也就是這般打算的。即便姜氏不提,我也沒打算將小五嫁過去。”
“什么?”祁老夫人目瞪口呆,“你也瘋了不成?慕容家這門婚事對小五而言,哪點不如人意?”
她一急,什么忍耐冷靜全拋諸腦后,再顧不上:“你們一個兩個全不知在想些什么,無緣無故便要退親,叫人知道,還以為靖寧伯府人人都這般兒戲!”
祁遠章在她憤怒的叱責聲中,悠然地吃掉了半碗飯。
“兒戲也好,深思熟慮也罷,左右都是要退,有什么不一樣?”他放下碗筷,拿清茶漱了口,又掏出帕子擦了擦嘴,“這廚娘手藝倒是真不錯,母親有眼光。”
言罷,他伸個懶腰,起身就要往外走:“兒子實在發困,要回去歇著了。”
外頭大雨還在嘩啦啦下個不停。
祁老夫人大惑難解,怒氣沖沖地盯著他的背影,忽覺靈光一現,揚聲問道:“小五的婚事,莫不是有了比慕容氏更好的人選?”
祁遠章已經走到門邊,聞言扭頭來看她,見她一臉期盼,不由語塞。
“是不是?”祁老夫人追問。
他抬腳往門外去:“不是。”
祁老夫人還是不相信:“那是為何?”
祁遠章讓人打了傘,頭也不回地道:“我要留小五招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