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老夫人越琢磨越是火冒三丈。
直到祁遠章回府的消息傳進耳里,她旺盛燃燒的怒火才總算平息了些。
她急忙讓人去請祁遠章過來敘話。
可傳話的丫鬟匆匆忙忙趕去,又戰戰兢兢回來,哆哆嗦嗦說不出話。
祁老夫人一看便知這是沒能把人請來,頓時震怒不已:“真真廢物,一件像樣的事都辦不成,我養著你們到底還有什么用處?”
她鐵青著臉,像是要吃人:“是不是想讓我明日便把你們全趕出去?”
如今這世道,活著已是不易,若叫主人家趕了出去,便只有死路一條。
一群人聽了這話,面上皆露出害怕之色,齊刷刷跪下來討饒。
因祁老夫人就愛這等陣仗,見狀心內舒坦,于是面色也跟著和緩起來。她清清嗓子道:“再去,一個請不動便去兩個,把伯爺給我請過來。”
丫鬟婆子們不分長幼全跪在一塊兒,聞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想動。
她們之中就是再愚蠢的人也想得到,這把人請來了算不得功勞,可若是去了不成,便成了大罪。因而誰也不想去,誰也不敢主動應聲。
祁老夫人便又惱了。
這時,一直未曾出聲的沈嬤嬤說了一句話。
她對著祁老夫人輕聲耳語:“老夫人,事情既然已經這樣了,你又何必急在一時。夫人想要退了慕容家的親事,怎么也不可能越過您跟伯爺是不是?”
“容老奴僭越一句,伯爺這會兒才回來,定是又餓又累,您三番五次非要人去請他過來說話,難保他不會對您心生誤會。依老奴看,不若明日再說吧。”
她聲音放得輕輕的,像在哄孩子。
祁老夫人便聽進了心里。
想了想,她嘆口氣道:“是我氣糊涂了。”
左右要退親,也不是說退便能退的,她的確不用著急。
拍了拍沈嬤嬤的手,祁老夫人起身往里走去,一邊道:“既如此,便明日再說吧。”
她終究上了年紀,生氣發火也覺耗精力,如此一鬧,只覺周身乏力,連睡覺也睡得不大安穩。夜里翻來覆去都是夢,一會夢見姜氏瘋顛顛地咒她要死,一會又夢見太微笑呵呵地說她果然是老了…
一來二去,夢得她滿頭冷汗,索性翻身坐起,不睡了。
好不容易熬到天色發白,她“咚咚咚”跳了一夜的心才算平靜下來。
外頭見了光,心里似乎也就沒什么可再懼怕的。
她一面讓沈嬤嬤伺候自己洗漱更衣,一面低聲發問:“姜氏母女昨夜回去以后,可有什么動靜?”
沈嬤嬤拿著把犀角碧玉梳,輕輕地為她梳理頭發,聞言搖頭道:“沒有,半點動靜也沒有。二人離開鳴鶴堂后,便各自回去歇著了。”
祁老夫人盯著鏡子里的自己,慢慢皺起眉頭,又飛快舒展開去。
人上了歲數便不好輕易皺眉,一皺便要留下痕跡。
而歲月的痕跡,一旦留下了便很難再消去。
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又摸了摸眼角:“叫那兩個瘋子一氣,氣得我一夜都沒有睡好。”
沈嬤嬤安撫她:“這事原是夫人胡來,回頭伯爺知道了,一定不會答應她。”
祁老夫人深吸一口氣,把手放下來道:“三娘那個蠢丫頭一死,四娘幾個的婚事暫時便都不好商議了,只能等到小五出閣,再另行打算。”
名聲這種東西,有起有落,只要捱過去便不算大事。
等到靖寧伯府和慕容家成功聯姻,剩下的幾個孩子還怕沒有好去處嗎?
不過祁老夫人一邊盤算,一邊想起昨日姜氏的話,猶覺心頭堵著一口氣:“我總覺得姜氏昨日的樣子有些不對勁。”
沈嬤嬤聞聲正要接話,忽然看見了一根白發。
她悄悄瞥了一眼鏡中祁老夫人的臉色,不作聲地把這根白發藏進了黑發里。
“您是覺著夫人的瘋病,又犯了?”
祁老夫人揉了揉太陽穴:“不是,我是覺得她太鎮定自若了。”
沈嬤嬤怔了一下:“太鎮定了?”
這般一說,似乎還真是。
昨夜聽完祁老夫人的一通話后,姜氏站起來便說要退親,二話沒有,不見一絲遲疑,的確是不對勁。
沈嬤嬤思忖道:“會不會是夫人心中早有退親的打算?”
祁老夫人目光一凝:“不會吧?”
她嘴上說著不會,可不知道為什么語氣卻不大敢肯定。
“那可是姜氏,不是別人。”祁老夫人從鏡子上移開視線,微微斂目道,“她好端端地為什么要退親?那慕容家的小子,哪點配不上小五?”
沈嬤嬤猶豫了下,輕聲道:“您忘了,那慕容公子的相貌…不是毀了嗎?”
祁老夫人冷哼了一聲:“他又不是如今才出的事。”
沈嬤嬤道:“但夫人過去不是病著嘛。”
祁老夫人一聽,竟然好像也有些道理,不覺愣了下。
可隨即,她面上露出不滿之色來:“男人的容貌哪有這樣重要!他父母雙亡,又沒有兄弟活著,偌大個慕容家早晚都是他的,還有什么不好!”
沈嬤嬤放下了梳子:“您說得倒也真是,現如今當家的慕容四爺似乎也沒有兒子。”
祁老夫人道:“就是這樣,那慕容家的家主之位,原就是慕容舒他父親的,將來慕容四爺老了,可不得將位子還給侄子?”
“區區樣貌而已,有什么打緊。若是能叫我用張臉便換得一整個洛邑,我高興還來不及!”她說著起身向窗邊走去,“咦,這天瞧著怎么像是要下雨?”
沈嬤嬤透過窗欞縫隙向外遙遙一望,果然黑沉沉的。
明明方才看著還挺亮,一不留神竟全暗了下來。
她笑了下道:“正好,既然要下雨,伯爺今日大約是不必出門了,您不若請伯爺過來一道用午飯?”
祁老夫人背對著她點了點頭:“傳話下去吧。”
這門親事勢在必行,決不能由著姜氏胡作非為。
她的兒子這回說什么也得同她站在一邊才是。
祁老夫人胸有成竹,信心滿滿。
她也實在想不出,她那素來聰明的兒子會有什么理由同意姜氏,而不同意她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