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打發玉煙下去等待,并沒有留人在身邊的意思。零↑九△小↓說△網然而這么一來,玉煙心里卻愈發得惴惴了起來。都說姜氏瘋了,如今看著雖然尚可,但誰知道她究竟好全了沒有。
玉煙踟躕著,試圖讓自家姑娘留下自己。
可祁櫻見她磨磨蹭蹭半天不動彈,緊緊皺起了眉頭,冷眼掃過她道:“聾了不曾?”她口氣淡淡,可淡漠里夾雜著森森寒氣。
玉煙沒了法子,知她心意已決,只好退了出去。
祁櫻便一直盯著她的背影,直至那晃動的簾子也平靜下來,方才定定望向姜氏,問了一句道:“母親有話同我講?”
不似四娘幾個,她喚姜氏母親時,神色平靜,半點波瀾也無,仿佛姜氏一直都在,從來就沒有出過“瘋病”那樁事。
姜氏心頭五味雜成,望著她一時之間有些語塞。
太微坐在一旁,更是偶人一般,只是一件擺設,丁點沒有插話的意思。
祁櫻便笑了一下。
嘴角微微一勾,轉瞬便落回原處,只是一抹極淡的笑意。
她看看姜氏,又看看太微,最后將視線落在了姜氏身后擺著的花觚上:“您有多少年沒有見過我了?”她自語般輕輕問了一句,隨后眼簾一垂,似譏又諷地說道:“太久了,久到我都記不清日子了。”
聽見這話,一直沒有動靜的太微抬頭看了她一眼。
祁櫻察覺,回望過來,眼神毫無溫度。她們一向沒什么交情,自太微有記憶以來,便是如此,但這一刻太微注視著祁櫻的眼睛,心里卻有種微妙的情緒油然而生。
仿佛是遺憾,仿佛是不忿,又仿佛是見到了同類。
她這位一貫寡言少語,待人冷漠的二姐姐,怕是闔家上下同她最像的人了。
太微沒有收回目光,祁櫻卻將臉一別,再不看她一眼。
這時候,姜氏忽然沉沉嘆息了一聲,喚祁櫻道:“櫻姐兒…”姜氏的音色,原輕柔溫和,但她此刻嘆著氣,聽上去沉甸甸的,平白叫“櫻姐兒”這三個字也帶上了兩分沉重。
于是這三字便像是一把錘子,抑或一個拳頭,猛地破空而來,重重砸在了祁櫻心頭上。
她眼神微變,呼吸驟輕,身體亦變得僵硬起來。
自姜氏犯了“瘋病”以后,她就再沒有見過姜氏的面。姜氏搬去了紫薇苑獨居后,府里上上下下也就無人再這般喚過她。
仆婦們喚她“二姑娘”,長輩們叫她“二娘”,妹妹們稱她“二姐姐”…
“櫻姐兒”這三個字,便變得像是夢一樣的縹緲不真實。
她生下來,就沒有見過生母陸氏的面,對母親的所有記憶,都是從姜氏身上來的。
姜氏嫁進靖寧伯府后,她就被接到了姜氏身邊親自教養。
那個時候的姜氏,從未做過母親,論起教養孩子不過是個手足無措的新手而已。但姜氏待她,妥帖細心,并不算差。
縱然祁櫻那會年紀尚小,也記得清清楚楚。
即便是太微出生以后,事情也沒有什么變化。她曾經一度以為日子會一直這般過下去,自己會長大,太微會長大,
而姜氏則會慢慢變老。
到了那樣的時候,便該由她們來照顧姜氏。
她自小便知道姜氏不是自己的生母,可她喜歡姜氏。
生恩養恩,皆是恩情。
何況姜氏待她,和待太微并沒有什么不一樣。
祁櫻年長太微幾歲,記的事也就比太微多上一些。太微出生的時候,祁櫻是很高興的。她生下來是雙生子,原有個姐姐,可姐姐體弱早夭,未足月便沒了。
她底下雖還有三娘四娘幾個妹妹,可生下她們的趙姨娘和崔姨娘,都讓她喜歡不起來,她也因此不大喜歡三娘和四娘。
只有太微不同,太微還在姜氏肚子里的時候,她就已在天天同太微說話了。
祁櫻坐在椅子上,回憶著幼年往事,驀地面露冷意。
好日子都是假的,什么希望、愿景,也都是空的。人生在世,多的是不稱意的事。她眼中所見的靜好歲月,不過是一場幻夢罷了。
一覺醒來,姜氏便瘋了。
她想問問祖母,問問父親,姜氏究竟是怎么了,可誰也不理會她。府里正是兵荒馬亂的時候,誰有心思來同她一個小孩子解釋說明。
每個人都不拿她當回事兒。
她就像只無頭蒼蠅,找不著路,摸不著線索。她想去見一見太微,丫鬟婆子也都死死攔著不讓去,說她胡鬧,添亂,要惹祖母生氣的。
她一個小姑娘,乳臭未干,什么也不能管。
于是很快,這日子就飛也似的過去了。
她長大了,太微長大了,姜氏也老了。可這一切,同幼年時的她所想象的樣子,已經截然不同。
祁櫻暗暗掐了一把自己的左手虎口,疼痛席卷而上,像是讓人清醒的靈藥。
她如今已不知該如何同人親近了。
“母親想說什么,只管說罷。”祁櫻冷冷淡淡地道,“您說,我聽著,等您說完了,我便回去。”
她口中吐露出來的每一個字,都透著疏離之意。
姜氏的確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見過她,是以祁櫻的這份生疏冷漠都并不叫她意外。
她嘆口氣,問了句:“聽說你如今寫的一手好字?”
祁櫻聞言怔了一怔,似是沒有料到她會以這樣的問題開場,過了會才道:“不過平平,稱不上好。”言罷,她用眼角余光瞄向了太微。
這樣的事,只能是太微告訴姜氏的。
她小時就愛練字,憋著一股勁,非要練出大家風范來才肯罷休,只是后來不知怎么的,那口氣自己便消了。消了以后,就再提不起來。
她照舊每日練字,卻同先前全不一樣了。
說什么好字,也不過如此。
然而姜氏這般一提,她的舊日回憶便潮水般涌了上來。她心里隱隱有些酸,又有些澀然。她想起了自己剛剛開蒙的時候,姜氏握著她的手,一筆筆教自己寫字的樣子。
“你現在還是每日都練字嗎?”
祁櫻面向姜氏微微一頷首:“是,每日都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