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大屏幕,夏志明靜靜地盯著洪炎的手,神色及其平靜。
王靜剛好端著咖啡杯進門,一眼看到他們夏隊,心里便咯噔了下,二話不說倒退著緩緩退出去,順手一把摟住一正想進門的小警員的脖子。
“姐?”
“干嘛去?”
“我媽讓我今天早點回家。”小警員臉上泛紅,一臉的羞澀,“說是給我找了個相親對象,非讓見一見,這不夏隊在呢,我請個假。”
王靜沉默半晌,輕聲道:“給你一個忠告,小子,今天,至少今天,千萬離夏隊遠一點。”
小警員:“啊?”
“我告訴你,上一次夏隊露出這樣的表情,呵,咱們副隊長被迫寫了四萬字的檢查不說,剛到手的新車也沒了,還吐得稀里嘩啦,整整一個星期一點葷腥都不能聞,就吃了七天的青菜蘿卜,吃得副隊的臉簡直都是綠的的。”
小警員登時驚恐萬分。
旁邊老警員咳嗽了聲,慢吞吞地道:“小靜,我們夏隊的風評被害,都是你這小丫頭老胡說八道。”
小警員這才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氣,就聽老警員嘆了口氣,”遇見這種情況,那是離得遠就能行?夏隊長想收拾人撒氣,那絕對是有理有據,光明正大,躲是絕對躲不開的。“
叮鈴鈴。
電話響起。
接線員接起電話,一分鐘后,神色凝重地抬頭道:“夏隊說了,所有人從今天起,有上班沒下班,隨時待命。王靜和高邑你們兩個去一下夏隊辦公室。”
王靜:“…”
又三分鐘,兩個人帶著夏志明給的紙質版地圖,像火燒了屁股般狼狽地逃出大門。
坐上車,王靜雙眼發直,想到剛才夏隊交代下來的工作量,她趕緊打電話給同住的室友:“把我放在小房里的那套裝備,就是綠色袋子,裝著睡袋的那個,順路給我捎帶到…不是我單位,送地陷空間燕平研究所來。”
幾乎在最短的時間內,以秋水鎮向外輻射,從村鎮到城市,所有人都開始行動。
如果此時有人專門做個統計,就會發現大順忽然高速運轉,貨車增發,工廠訂單激增,秋水鎮為中心,無數個測算小組出發,尋找安全地帶搭建救援中心。
秋水鎮消息已經傳播開了。
在地陷災難幾乎算是常態化的當下,國家公開消息,保持信息的透明并不會造成恐慌,如今連三歲的孩子都經歷過各種演習,知道當身邊發生這類災情時應該怎么去做。
這一次的地陷災害,簡直可算是十年未有的大災難,舉國關注,只是為了節約資源,網上連官方的消息在內都是以文字為主,以至于楊玉英的那個直播間被發現以后,簡直被無數關注災情的人當成了寶藏,一時間人滿為患。
楊玉英直播間的常客們,眼看著粉絲數短短兩個小時之內就超過了六百萬。
翻了足足六百倍!
“是秋水鎮救援現場嗎?”
“啊,這是我姑媽他們家那一片!我姑媽在哪兒,聯系不上她了!”
“在場的人,能不能幫我找找秋水鎮河壩大街的張嘎豬肉館,非常好找的,在秋水鎮很出名。張嘎是我爺爺,他人在鎮子里,現在我爸很擔心,可是根本買不到回去的車票。”
“我的天!快看回放,真正的第一手資料,主播參與救援了!!特別特別的厲害!特別特別帥!!特別特別漂亮!!!”
老粉絲們仔細一想,似乎眼前的局面也不是不能預料。
就今天上午那驚險場面,就是把它排在世界名列前茅的災難電影里面,也絕對屬于精彩畫面,足以讓人幾十年銘記在心。
此時,救援師指揮中心,年過半百的孫老也在,大屏幕上播放得正是直播間的視頻。
技術人員很是納悶,真不明白,為什么這直播居然一點都不卡,不過此時也沒人有心情關注這類旁枝末節。
孫老反復看地陷現場的視頻,觀察淺表的空間結構,卻總是看不進去,看著看著就不自覺要去盯一眼楊玉英,看到楊玉英側身躺在簡陋的折疊床上休息,目中的贊賞簡直像是要涌出來一般。
半晌,孫老臉色頓變,咬牙切齒:”洪炎!“
他猛地站起身,抓起手機打給他兒子,劈頭蓋臉地就是一通罵:“你屬烏龜的,白癡,現在還到不了秋水鎮,資深救援師,資深個鬼,老子怎么生出你這么個溫吞兒子!”
隔著電話,身上扛著一百多斤裝備,正徒步爬山的中年男子,臉上露出些一言難盡,握著手機笑盈盈道:“老頭子,今天我媽可要給我打電話的。”
那頭的聲音戛然而止。
中年男子這才把手機塞在口袋里繼續爬山。
他是晚了點,沒辦法,路上遇到一批醫生,車壞了,干脆就把車都讓給了他們。
救援師當然重要,但醫生也很重要。
更重要的是,他全速前進,步行爬山繞近路,比走盤山道的車慢不了太多。
醫生們行嗎?
秋水鎮忽然開始下雨。
烏云蔽日,白日里的黑天壓迫感十足,讓人隱隱能感受到風雨欲來的場景。
臨時的庇護所蓋的有些簡陋,時不時有雨水滲入,撲面一股涼意,張云霄胃里很不舒服,有點想往里面填東西,可他把自己帶的兩塊巧克力分給剛被救過來的小孩子,那些壓縮餅干,他是真吃不下。
抬頭呆呆地看著天邊縫隙里滲出的陽光,只覺得那點光,好像余燼里露出來的點點亮度。
“唉!憐我家國,憂患實多。”
他一聲感嘆未完,身為救援師的洪炎三步并作兩步沖過來,撞得他一個趔趄才回頭,顯然沒看見他,”別礙事啊。“
洪炎丟下一句,把自己沾了點泥漿的手往衣服上蹭了蹭,滿面堆笑,撲過去一把握住楊玉英的手:”小同學,我叫洪炎,是‘名城’救援師培訓基地的主教練,我們基地環境好,伙食好,
楊玉英眨了眨眼,側身翻起,把旁邊的箱子打開,從里面抓出一瓶運動飲料擰開就往嘴里灌。
咕咚咕咚,十秒鐘不到,一瓶灌完,又開下一瓶。
洪炎很有眼力勁地幫著擰瓶蓋。
楊玉英就一瓶接一瓶地喝,一口氣干掉了四十多瓶能量飲料,這才長長地吐出口氣,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洪炎連忙殷勤地拿了條毛巾,用溫水打濕了遞過去:“干凈的,剛拆封,還沒人用過。”
楊玉英擦了把臉:“謝了。”
扔下句,她便起身向外走,顯然各地趕來支援的救援師們已經到了不少。
平日里顯少能見到的紅徽章,打眼一看竟也有十幾個。
正式的救援師,工作時都喜歡在衣領和袖口佩戴一枚徽章,他們的徽章是紅色的,里面裝有定位儀和攝像機,屬于比較有用的小設備。
因為這個,很多普通百姓都親切地把救援師們稱為‘紅徽章’。
實習救援師的裝備多是自己打造,其實也沒有人要求他們不能佩紅,只是多年來的習慣,他們的裝備五顏六色,就是沒有紅。
這些實習救援師們,通常把考上執照,也就是資格證的那一天,稱為掛紅日。
據說前幾年,為救援師們提供后勤援助的一個公司,還商量著給自家造的器械換個顏色,消息剛一出來,只是口頭上提了提,這家公司的公眾號就被網友們沖得亂七八糟。
反正最后公司的設計師們老老實實地收斂起自己的設計之魂,各家給正式救援師提供裝備的公司,老老實實地用起紅色,半點花樣都不敢改。
旁邊哀哭聲一片。
眾人正忙,就見一個穿著藍裙子的小姑娘猛地沖進來,抓住一個實習救援師的大腿嚎啕:“大叔,我爹在興隆小區住,地陷是從我們小區開始的,他肯定在最底下,他肯定很危險,你們救救他。”
哭聲沙啞,仿佛啼血。
周圍幫忙的人都心頭不忍,幾個年輕人圍攏過來小聲安慰,楊玉英蹙眉,兩步走過去提溜起那小姑娘,一甩把人甩上物資車:“帶走,帶走。”
她動作雖不說多粗魯,卻很是強硬。
幾個實習救援師都微微蹙眉,只是看到跟在楊玉英身邊的洪炎,到底不曾開口。
他們年紀輕輕想不開,拼命要做救援師,個個都是一副菩薩心腸,面對需要救助的百姓自是心生憐惜,尤其是這小女孩兒才七八歲,又遭逢這般災難,不安慰就算了,怎能這般嚴厲。
有兩個打扮看著像培訓基地學員的女孩子,掃了楊玉英一眼,哪怕看到洪炎領口的紅徽章,依舊蹙眉道:“你是實習救援師?要當救援師,心腸至少要好,否則你還是早點退出,這一行,不是什么人都能做。”
楊玉英根本不理他們,登高眺望,掃視了一眼,若有所思:“全部救援師都采用‘蘇氏’沒用‘林氏’?”
有幾個實習救援師聽到楊玉英說話,不由側目,其中一個累得滿身泥漿的還翻了個白眼,喃喃自語:”現在不懂裝懂的家伙到是越來越多。“
洪炎蹙眉瞪了他們一眼,卻是也不理會,只搖頭:”引力剛消散,誰也不知道這個新的地陷空間是穩定結構還是活動結構,而且已經判定屬于九級的地陷災難…誰敢用‘林氏’?“
’蘇氏‘和’林氏‘都是救援師們總結出來的救援方法,蘇氏比較中規中矩,大體就是救援師從淺表空間開始進入,層層遞進,一邊下器械一邊搜索救援。
’林氏‘是資深救援師,大師們偶爾才會用到的方法。
救援師分成兩組,一組和’蘇氏‘一樣,由上而下探索,另一組直接繩降到里層的地陷空間去,自下而上開始救援活動。
通常來說,越是地陷空間的底層越危險,會出現許多與現實完全不同的規則,普通人被卷進去,超過四十八小時,也就沒什么救援的必要了。
但像這類完全沒有探索過的地陷空間,救援師下去那也是危機重重,堪稱九死一生,’林氏‘救援方法,近些年已經很少有人愿意用。
畢竟,救援師的命很值錢。
楊玉英沉吟片刻繞著廢墟周圍已經安置好的,各種探測設備走了一圈,拿出手機直接打給夏志明:”老夏,我去一趟。“
”資料我整理好的都發給你,裝備我已經送過去一套,剩下的也馬上到。“夏志明的聲音平淡而輕柔,“我也會過去,等你。”
楊玉英很快就看見熟悉的標識,走過去領了套裝備就開始穿戴。
洪炎一看她這架勢,就知道她要直接深入地坑,否則沒必要背氧氣瓶,也沒必要戴這么重的防毒面具。
”祖宗,咱可不能去。“
洪炎急得滿頭大汗,圍著她來回轉圈,”你還小呢,等再過個三五年…我不攔著你,可現在真不行,你都沒有接受過專業訓練…“
一想到這位的表現,他這沒有接受過專業訓練幾個字,真是難以啟齒。
楊玉英失笑:”秋水鎮附近的地陷空間都是固定的,一個活動的也沒有,這一片我也看過。”
她說話間,人已經帶著安全繩直接飛躍而下。
遠處,近處,好些實習救援師正干活,一轉頭只看到楊玉英身上長長的安全繩。
洪炎咬牙,轉頭對周圍一幫子目瞪口呆的救援師吼道:“愣著干什么,干活去,疏散民眾,要我說幾遍,馬上疏散,安全手冊都喂給狗吃了,這點常識都記不住,還當個屁的救援師。”
所有人都嚇得打了個哆嗦。
今天洪炎追著楊玉英跟前跟后,殷勤周到,他們都看在眼里,還當這位是個好脾性,此時這么一爆發,那是相當嚇人。
洪炎又把幾個負責測算的學員批了一頓:“連物理都學不好,當個鬼的救援師,救援師是阿貓阿狗想當就能當的?干不好就給我滾蛋!”
剛才試圖和楊玉英講‘救援師心態’的女學員就是其中一個,眼眶紅了紅,低下頭認真記錄數據,到是她朋友哼了聲:“有什么了不起,培訓基地多了,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