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救援師死死咬緊牙關，本能地豎起食指，抵在唇間，輕若無聲地做了個靜音的動作，額頭上冷汗淋漓。
他們到底勉強還算專業，很清楚，現在他們遇到的就是救援師的救援難題里最棘手的情況。
難民本身已經算是徹底陷入了引力最強的區域，偏還能看得到人，所有救援師在此時此刻，都將面臨靈魂的拷問。
還能救嗎？
怎么可能呢！
引力六級已經算是強引力了，何況還處于增長期，別管多厲害的救援師，在這種情況下能救到人的幾率，微乎其微。
按照資統計，成功率千分之零點二，約等于零！
在他們接受到的訓練中，這種情況，明確規定了救援師應該選擇放棄，也必須選擇放棄。
但人還活著，人在求救。他們決定做救援師的那一刻，就在皇天后土面前立誓，不懼生死，以救援同胞，救援文明火種為天職，在欣喜中迎接與前輩們同登天國的那一日。
面對求救的生命，誰又忍心按照規定中那般袖手旁觀？早些年救援師們遇到這般情況，很多人本能地做出不知是正確還是錯誤的選擇，一個接一個地凋零。
兩個救援師全身都在顫抖，心里劇烈地掙扎起來。
引力越來越大，耳朵里傳來陣陣轟鳴。
張云霄茫然無措，就見楊玉英忽然一轉身，袖子里飛出條緞帶，一下子卷走那個被中年人當寶貝一樣捧著的盒子。
他幾乎沒看清楚發生了什么，卻見地陷里的人終于抓不住，慘叫一聲撒了手。
張云霄心頭抽搐，腦袋里嗡地一聲響，眼前赤紅，嘔吐的感覺涌起，忍不住趴在地上吐了起來。
他小時候一緊張，就容易吐，他一直以為自己這毛病早就痊愈，沒想到——張云霄心中絕望，耳邊忽有一道風聲，割得耳朵根有點疼，眼前一花，楊玉英縱身而起，手里的緞帶瞬間飛肉眼可見的漆黑的漩渦。
緞帶剛一飛進去，楊玉英踉蹌了下，向前傾倒。
“啊！”
張云霄驚叫。
不只是他，直播間里所有的網友們也都嚇得臉色發白，身上冷汗出了又落，落了又出。
網友們其實特別喜歡追看救援師的直播，每個人的關注列表里，排得最靠前的大部分都是救援師，但因為地陷空間的磁場特殊，大部分情況下根本不通信號。
救援師們專用的通訊設備還好些，在淺層空間里還能和指揮中心聯系，但那些專業設備都造價高昂，為的是救援工作，不可能用做直播。
網友們看的救援場面大部分都是視頻，顯少有真正能看到直播的時候，今天看見了，卻是又閉上眼，有些不敢看下去。
楊玉英把緞帶在自己的胳膊上纏了幾圈，順著那股引力飛身而起，踉蹌著跳躍，旋轉。
直播間和現場，所有人盯著她，神色慘變，偌大的山坡鴉雀無聲。
兩個實習救援師蹙眉看了一會兒，恍然道：“你們看這位女同學的步伐，她這是在利用引力對抗引力，讓自己能保持一個平衡，不被直接拖曳進去…”
地陷空間的原理，至今也沒人弄明白，它的引力場非常亂，瞬息萬變，自然也有可能相互抵消。
可除非人是計算機，還得是高性能的超級計算機，否則想在瞬息之間做出判斷，簡直是不可能。
兩個實習救援師呼吸越來越急促，死死盯著楊玉英，手機忽然響起來。
“你好，我是名城救援師培訓中心的教練，我叫洪焱，請問是許書先生嗎？我們現在還有十五分鐘能趕到現場，車上有抗干擾設備，請問可以打開視頻嗎？我想看看現場情況。”
許書正要答話，忽見楊玉英足下輕盈地一躍，居然從引力糾纏中跳起來半米多。
”啊！“
周圍的人都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立馬又捂住嘴，哪里還記得電話那頭等他回話的救援師教練。
”喂？？“
不遠處，一輛綠色吉普打頭，后面跟著四輛不同顏色的越野，每一輛車上都刷著大大的‘名城’兩個字。
吉普車副駕駛座上，洪焱吐掉煙頭，聽著電話里先是一聲驚呼，隨即就沒了動靜，只隱隱能聽到有人竊竊私語。
洪炎猛地一拍額頭：”他奶奶的，說話，說話，現在到底什么情況，不是說還是經驗很豐富的實習救援師，明年肯定能拿資格證的嗎？喂！”
他本來就是個急脾氣，現在救人如救火，這一片受災非常嚴重，救援師們能趕到的只有他們培訓基地的人。
洪炎已經聯系了好幾個可能在周圍的救援師，可都至少要數個小時才能到。
他現在身邊就帶了四個實習救援師，剩下的十一個人都是參加培訓的學員。
光現在他得到的消息，這一次秋水鎮有三分之一都陷進去了，連同周圍山上的一些村落…
如今想一想他就感覺肩膀發沉。偏這第一線的哥們，似乎還連話都不會說了。
許書心里直發抖，到還勉強記得要給同伴提供訊息，一眼看到飛在半空的直播器，干脆分享了直播間給洪炎。
洪炎無語。
司機瞥了一眼，也是狂翻白眼：“地陷周圍還想開直播？這哥們想什么呢？夢游呢吧！我侄女離地陷還有二十多公里呢，別說直播了，電話都打不通。”
洪炎心下給他記了一筆，回頭就盯著協會，誰敢讓這哥們輕易過了考核，他非得跟他們——
手機上畫面一閃，出現一張美得驚人的面孔，楊玉英整個人貼在側壁，像壁虎一樣一點點地游移。
時而上，時而又下。
砰砰砰！
心跳聲壓得洪炎耳朵有些痛，司機一不小心帶歪了方向盤，左右來回沖突了好幾次才扳正過來，干脆不顧后面的罵娘聲，直接剎車。
兩個人死死盯著屏幕，此時直播間中一條彈幕都沒有。
楊玉英一寸一寸地貼著側壁向上爬，各個方向滲透出來的罡風割得她手臂上，脖子上…臉上，都是細細的血口。
順著她胳膊上纏繞的緞帶看過去，就見一個渾身都裹滿黃泥的男人順著風來回擺動，時不時撞到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人已經昏迷，但胸腔還在起伏，他還活著。
楊玉英爬的很慢，但每一步都非常穩，上頭張云霄一個勁地念佛，那位向導也來來回回地在比較安全的地帶不停地踱步。
哐當！
眾人倒抽了一口冷氣，只間半空中忽然落下來一只鷹，一路橫沖直撞，帶下無數落石，其中一塊半人高的落石正好砸在那個被救的人身邊，地上登時又出現陷落。
那人瞬間下墜，楊玉英死死卡在地上，被拖著向下滑動了兩米多，她一咬牙，把手指硬生生扎入旁邊的石壁，終于止住了下墜的勢頭。
直播間的網友眼淚都飚出來。
“小同學，你上來，你自己上來。”
許書沙啞地喊道。
他已經顧不上救援師約定俗成的規矩，連放棄的話都直接喊出口。
“開車！”洪炎厲聲道。
司機一腳油門，在山道上狂奔。
這時，屏幕里楊玉英翻了下身，躺著游移，躲避四面八方的陷阱，面色卻極冷靜，雙目始終直視攝像頭，吐出一口血沫，調勻了氣息，聲音平穩地道：“老夏，這個地陷空間和秋水鎮七年前，五年前，還有三年前出現的三個地陷空間，氣場，飛起來的碎石植被，都有一模一樣的地方，很明顯，這是出現了連通的狀況。“
”依我判斷，現在整個秋水鎮方圓二十公里都不安全了，你現在拿地圖連一下這些地陷空間的位置，馬上想辦法疏散人群。“
直播間里立時出現一條孤零零的彈幕——“好，馬上辦，小心，祝凱旋。”
說話的工夫，楊玉英閉了閉眼，猛地從背后把一口鋼刀拔出，一刀揮出，眾人竟看到密織的引力網居然出現一條縫隙。
只有一瞬間，楊玉英卻驟然爆發，拖著個人一路直上，猛地沖上了地面。
洪炎瞠目結舌，司機大呼：“哥，這是個高手，絕頂高手，哪來的大神，咱們居然不認識。”
張云霄，還有他的教練，以及俱樂部的一干人等，包括看起來最惜命的向導都不顧危險，撲過來七手八腳地把兩個人往后拖。
向導顯然學過急救，沖過去把被拖到深層地陷空間里好半天的小子翻過來，聽了聽他心音，摸了摸脈搏，臉上不禁流露出些喜悅：“活的，活的！這小子命真大。”
眾人齊聲歡呼，別管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都忍不住彼此擁抱。
連剛趕到的洪炎他們這些人，都輕輕地吐出口氣。
向導跌坐在地上，臉上也露出笑容：“嘿，大難不死，哈哈，等咱平安回我家民宿，一人給你們多加個雞蛋吃。”
俱樂部一年輕小學員登時翻白眼：”也就只能加雞蛋了，你們秋水鎮窮得連個正經超市都沒有，我在你們超市里想買個多能充電器，結果和售貨員解釋了半天，他竟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東西！”
教練一個腦蹦過去，小少年只好閉上嘴。
飯館老板兼向導就嘆了口氣：“行了，這孩子的話也不錯，秋水鎮是很窮。”
此時洪炎他們已經搬下各種工具，開始測量地陷目前的情況，暫且劃出一塊安全區域收攏秋水鎮的幸存者們。
幾個實習救援師帶著學員們開始在淺層空間先開始搜索救援工作。
楊玉英卻是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她最后那一刀，可謂是透支了所有靈力和體力，現在全身都跟散了架似的疼，很快，被抬到營地，給掛上營養液。
一行人圍著楊玉英坐下，好像哪怕她不能動，大家離她近一點也會有安全感。舉目遠眺，秋水鎮只剩下些殘破的磚瓦，偶爾能聽到哭聲。
張云霄等人心中不禁有點難受。
向導笑了笑：“別難受，不是都說了，我們鎮子窮，在這窮地方鬧災，總比到那些大城市里鬧要強些。”
“哎，其實以前到還好，因為我們這一片的風景好，山上多水，有罕見的大瀑布，自然景觀非常美，所以哪怕沒有名勝古跡，也沒有宣傳開發，可總有一些喜歡探險的年輕人路過，漸漸就變得小有名聲，每年旺季時也能接待一波游客，讓我們這些本地人也好好跟著吃了些旅游紅利。”
”可是這十幾年，每年秋水鎮都要發生地陷事故，短短十年里形成了二十多個地陷的坑洞。因為這個，秋水的經濟徹底崩潰，居民遷出，幾乎要變成一座空城。”
”各個村子里的居民是越來越頹廢，好歹有一點上進心的，到出了鎮子去打工，一去就再也不肯回來，那些沒上進心的懶漢們就是等著吃救濟，一點事兒都不愿意干。”
一行人都沉默，不禁苦笑。
洪炎和許書這些救援師們，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大順在地陷災害的救濟上，下了很大的工夫，每年也有專門的款項，各地募捐更是積極。
但是，太多了。
說到底還是太多了。
秋水鎮的情況慘嗎？慘，但比他們更慘的，還有無數個村鎮，甚至城市。
和那些真正慘淡的城鎮比，在今天以前，秋水鎮是真排不上名號。
“以后，秋水鎮，應該會沒了吧。”
向導苦笑，“本來就是窮山惡水，沒了也就沒了。”
正說話，洪炎不知道什么時候走過來，一屁股把許書擠開，坐在楊玉英的身邊，臉上露出一絲極猥瑣的表情。
許書：“…”
張云霄怒瞪過去：“你干什么？！”
洪炎理都不理，就是盯著楊玉英仔細看，越看越滿意的樣子：“不錯，真不錯，這么年輕，有二十歲？瞧這肌肉，真好看！”
他說著，就伸手去摸楊玉英的胳膊，張云霄氣得臉色慘綠，當即就要搬石頭砸人。
左右他的同門師兄弟們趕緊摟脖子抓胳膊：“這是救援師，正式的，正式的，得罪不起。”
直播間里一干網友：“…”
夏志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