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緊不慢地吸著煙,死小孩智謀遠勝同齡人,一時半會兒應當不會有生命危險。
他有充足的救人時間。
他在山坡上盤膝坐了,隨口道:“這就是你出生長大的地方?”
墓抱著劍,遙遙注視著陰森古樓,眼底兇光跳躍,“是。”
沒有人知道,她在這里吃了多少苦。
為了活下去,她自幼就開始參加廝殺,和同齡的孩子廝殺,和比自己年長的人廝殺,甚至和戀慕的人廝殺…
她依舊記得當年剛滿十二歲的她,是如何與那個少年反目成仇的。
她和他都是在古樓出生長大的,各自參加過大大小小的廝殺,雖然受了很多傷,但都頑強地活了下來。
他們不知爹娘是誰,不知何為享樂,每天思考的,是如何在下一輪廝殺中活下來。
無數個寒冷的黑夜,她和他相互依偎取暖,分享彼此的心愿,分享從別人那里搶來的畫冊和書卷,甚至還會分享最珍貴的食物。
十二三歲,正是春心萌動的時候。
少年容貌清秀唇紅齒白,擅長吹一管玉簫,不知從何時起,她就喜歡上了他。
值得慶幸的是,少年似乎也對她抱有綿綿情意,會在落雨的寒夜里將她抱進懷里取暖,會在她難受時親吻她的臉頰和眉眼,還會為了她和別人打架毆斗爭搶口糧…
他們曾在月光下約定,如果將來不幸被分到同一輪廝殺里,那就一起死!
世間有多少男女敢如此約定死亡,那時她覺得自己好幸福好幸福,她甚至愿意感激這個冰冷的陰森古樓,因為是這里讓她遇見了世間最好的少年。
可是上蒼總愛嘲弄世人。
她和他,真的被分到了同一輪廝殺當中。
在老鬼的要求下,一百多個少年少女,最終只能活一個。
他們被關在暗無天日的九層古樓內,水糧有限,當樓里只剩下最后一個活人時,才會打開古樓的門鎖。
起初,她和他并肩而戰,輕而易舉就屠戮了不少敵人。
可是敵人里也有實力強悍的,越往后,他們殺的就越是吃力,直到雙雙負傷。
她偷偷想著,她是不愿意和他一起死的。
他們之中,至少,至少得有一個人活下去,得有一個人記住那夜的月光有多美。
而她愿意把活下去的機會送給他!
哪怕拼盡性命,她也想讓他活著離開…
一個纖弱的女孩兒,能爆發出多大的勇氣呢?
墓記得,那夜古樓月光傾城,她瞞著熟睡的少年,悄悄跑出躲藏的房間,發瘋般砍殺其他人,心里面只抱著一個念頭,讓他活著出去,一定要讓他活著出去!
她爆發出從未有過的潛力,以一人之力,生生砍殺了剩余的十幾個人!
她撐著卷刃的長刀,衣衫襤褸地跪倒在血泊里。
喘息時,卻瞧見那個少年不知何時醒來的,正靜靜立在窗畔。
月色透過鐵窗,灑落他兩肩溫柔,他整個人像是在發光,格外輕靈美好。
她仰起頭凝望他,那時的笑容必然是稚嫩單純的,“小樓哥哥。”
少年把玩著腰間懸掛的玉簫,丹鳳眼一如從前溫柔,說出的 話卻格外殘酷冰冷:“果然很賤…不過是玩笑的與你許下幾個承諾,你就當真了。”
她睜圓了眼睛,不明白他這話是什么意思。
他緩步走向她,輕慢地捏住她的下頜,“這些年,我其實一直非常厭惡你。但你那么蠢笨,笨到愿意與我許下同生共死的誓言,笨到愿意為了我去死…阿拾,既然你對我一往情深,那現在就為了我去死吧。”
她怔怔看著他。
他在笑,明明說的話如此殘忍,卻仍舊在笑。
那一夜月色如霜,她悄然萌芽的春心支離破碎,只余下滿地的嘲弄和冰冷。
原來他根本不喜歡她…
原來這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
眼淚滴落在血泊之中,她閉上眼,等著他來結果自己的性命。
好巧不巧,在他舉刀的前一瞬,老鬼出現了。
他攔下他的刀,含笑宣布,他們兩個都通過了最終測試。
少年心硬如鐵,很合老鬼的眼緣,于是將他收為座下弟子,親自教授功法。
那時正逢鬼獄往中原派送奸細,她心灰意冷,于是干脆自請前往。
負責奸細人員篩選的人,恰好是他。
他約莫非常厭惡她,幾乎想都沒想,就批下了她的申請。
從此之后,一別萬里,十幾年未曾再見。
寒風料峭,云幕低垂。
蕭瑟荒蕪的山坡上,墓緩緩睜開眼。
她嗜血地舔了舔嘴角,“負責防守重樓的人,名喚寧小樓,被稱為鬼獄四絕之一,外號‘玉樓吹簫’。他的蕭音很特別,可以令人哭令人笑,甚至令人癡傻瘋癲,主子需要格外注意。”
蕭廷琛睨著她,“就是你念念不忘的那個男人?”
墓冷笑,“確實念念不忘,我恨不能早日殺他解恨!”
她愿意主動為他去死,把活著的機會留給他。
但是,他不能主動殺她啊!
這是對她的背叛!
所以離開鬼獄之后,她立刻把從前的名字改成墓,寓意葬送過往的一切。
蕭廷琛笑了兩聲,“成吧。既然你了解重樓,那你說說,咱們如何進去救人?”
“雖然硬攻不行,但咱們只能硬攻。”墓單膝蹲下,撥開厚厚的落葉,撿了一根樹枝,在泥地里畫出地形圖,“重樓老鬼在后山閉關,他功夫高深莫測,咱們絕不能驚動他。我記得這幾個地方駐扎著暗衛,咱們必須一擊必殺,不能給他們出聲的機會。”
樹枝指向其中一座古樓,她正色道:“寧小樓在這里,我會纏住他…天樞的人各司其職,主子,你只能獨自進入古樓找人。很危險,但別無二法。”
蕭廷琛并不在意。
他慵懶地活動了下筋骨,冷淡地望向遠處,“天色一暗,立刻行動。”
一輪月如鉤。
今夜有白霧,絲絲縷縷地從山脈深處升起,襯得長夜越發寒涼。
陰森古樓內掌起了燈火,像是黢黑大地上指引未歸人的燈塔。
一道孤影站在卷翹的檐角上,長身玉立,蕭音幽遠。
墓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背后,黑衣獵獵,宛如鬼魅。
么么噠,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