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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找到

  找出那個稻草人,并不難。

  自紅菱掌權,與吳嬤嬤的爭斗日益加劇,紅藥便再也不敢掉以輕心。

  誠如紅菱敏銳地察覺出三公主對紅藥的親近,紅藥亦早便覺出,紅菱偶爾看過來的眼神,極為不善。

  她可不得防著些?

  惜乎她素乏急智,所謂的防備,亦不過照貓畫虎,學著紅菱的樣兒,在一應家什上頭做記號。

  比如,她屋門后布簾的兩處邊角,便系著頭發絲兒。

  那發絲自簾幕縫線的空隙穿出,繞過老舊門框上頭的木刺,系成死結,凡有人進屋,發絲便會斷。

  這機關設的位置極低,用徐玠的話說,乃是“視線死角”,極不易被發現,紅藥彼時還頗自得。

  直到她發覺,每每進屋之后、出屋之前,總要先往地上爬那么一會兒。

  挺麻煩的。

  當然,與自個兒的小命相比,這點麻煩也著實不算什么。

  昨晚領飯回屋,紅藥照例扒地驗發,驀然驚覺那簾子一角的頭發絲不見了,當即便嚇出了一身冷汗。

  顧不上吃飯,她先將屋中其余幾處記號查了一遍,最后發現,那小柜子被人動過,很快便找出了稻草人。

  至于是誰在陷害于她,一目了然。

  紅藥撣了撣裙畔落下的雪粒子。

  雪地上的那道拖痕,此時仿佛淡了幾分。

  或許,用不了多久,這庭中雪色,又會素潔如新了吧。

  紅藥莫名有些感慨,低垂的視線,輕輕掠過自個的手指。

  她已經許久不曾動筆墨了。

  從前在尚寢局時,她倒是偶爾會在屋中練練字。

  因“并不識字”,她那字跡便是忽大忽小地,墨色亦總調不勻,紅菱還曾手把手教過她。

  再往后,閑暇日少,麻煩倒是層出不窮,紅藥疲于應付,便再沒寫過字。

  而在昨晚,看著稻草人上熟悉的那一筆爛字,紅藥便是再笨,也猜出這是誰的手筆了。

  紅菱。

  她是三宮唯一熟知她筆跡之人。

  紅藥整宿沒睡。

  氣的。

  也是怕的。

  若非她提前防備,這腌臜玩意兒板上釘釘就是她的了。

  屆時,紅菱完全可以憑借當年同屋的身份,“偶爾”尋出她“不小心收起來”的紅藥筆墨,兩相印證,坐實此事。

  每思及此,紅藥就恨不得一把抓花那張臉。

  天幸啊天幸,管庫時她基本以圈、勾、叉并手印為主,就沒寫過字,倒也不虞再冒出什么人證來。

  縮在門邊,紅藥啃著冷透了的飯菜,睜著眼睛到天明。

  紅菱晨起、梳洗、出屋,乃至于偷偷貼上她屋門,細聽屋中“鼾聲”的舉動,盡在紅藥耳中。

  她咬著牙根兒靜待對方離開,又靜等了半炷香,方偷偷潛至內殿后窗,確認紅菱正在殿中,這才回到后罩房,把稻草人悄悄進紅菱屋中,順手還把自個兒的“墨寶”給拿了回來。

  做這些時,她絲毫不擔心會被紅菱事后察覺。

  這件事,沒有“事后”。

  她顧紅藥是笨,卻也并非癡傻。

  紅菱與吳嬤嬤會算日子,她就不會了么?

  此外,尚宮局每年送吉物的規制,她可比紅菱和吳嬤嬤加起來還清楚呢。

  今日必是“事發”之日,而孫紅菱,再也沒機會回到住處。

  將留下的痕跡清理掉,紅藥自紅菱屋中回轉,再借晨起燒水之機,將那張“墨寶”扔進風爐,毀尸滅跡。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她沒有一絲愧疚。

  “罷了,喜穗隨我來罷。你們幾個,都去一邊兒站著,不許說話,也不許走動,等一時宮正司的人會來領你們走的。”呂尚宮的聲音響了起來,讓紅藥回了神。

  旁邊幾個小宮人一聽見要去宮正司,當下簌簌而顫,肩上發間的積雪不停灑落。

  紅藥不好顯得及特別,只得也跟著抖了兩下。

  紅梅原本便有些怕,今見紅藥如此,心中越發著了慌,不由也和著紅藥的節奏打起抖來。

  那幾名小宮人見狀,更怕了,抖得幾乎連路都走不穩。

  紅藥心說你們有完沒完,卻又不能不往下跟著,以免顯得太不合群,于是,便也加大了抖動的幅度。

  紅梅自然不會落后,抖得比紅藥只強不弱。

  就這么著,兩伙人比著勁兒一路抖進了宮正司。

  宮正司刑罰甚嚴,名聲在外,宮人皆懼,然紅藥卻不怕。

  前世時,她在宮正司幾進幾出,知曉這里還是能講幾句道理的,不像內安樂堂,那才是真的人間地獄。

  進得宮正司,管事嬤嬤便先行盤問了一番,隨后,紅藥與紅梅便被單拎出來,關進了“獨步居”。

  挺雅致的名目不是?

  而實際上,這獨步居卻是一間僅容轉身的狹小禁室,除鐵門上方尺許小窗外,四壁空空,人在屋中只能半坐著,腿都伸不直。

  被關進這里,紅藥也未覺驚訝。

  她與紅梅,皆曾和紅菱同處當差,又同屬紅字輩兒,如今,紅菱犯了事,她們這兩個曾經的同僚,自然要重點審問。

  一聽說要關獨步居,紅梅嚇得哭了,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紅藥擠不出眼淚,只能繼續抖。

  管事嬤嬤見狀,以為她是怕得太狠,哭都哭不出來了,倒也挺滿意,陰笑著將她推進獨步居,“哐”一聲便關上了門。

  剎那間,紅藥便被黑暗包圍。

  好一會兒后,她方才適應了里頭的光線。

  是不可能的。

  這地方至少還能瞧見一星微光,那是從鐵窗縫隙間透進來的,伸手亦能瞧見五指。

  就是不甚清楚罷了。

  有點兒犯困。

  紅藥掩唇打了個哈欠。

  昨晚熬了整宿,一大早又是跟蹤又是搜屋,實是心力交瘁,這幽閉的獨步居,反倒予了她安全感。

  她側倚著鐵門,斷斷續續地瞇了幾覺。

  睡實那是萬萬不敢的,若被人瞧見,那嫌疑可就大了。

  所幸,由上晌至薄暮時分,并無人提審于她,亦無人開窗窺視,唯那窗隙間的天光,由白亮轉至昏黃。

  紅藥睡得半足,終是精神了些。

  她湊去窗邊,凝視著那一線昏暗,估摸著此刻約為酉初。

  她錯過了整整兩頓飯。

  此亦為宮正司不成文的規矩。

  凡進獨步居者,便如那衙門里挨殺威棒的兇嫌,兩者雖情形有別,效驗卻相類,皆是先行折磨兇嫌之身心,再加拷問。

  有那意志不堅者,熬不過去,問什么招什么。

  一念及此,紅藥便覺腹中饑火灼灼,嗓子渴得幾乎冒煙,且這天寒地凍地,那磚地與磚墻都透著寒氣,她方才是太困了,才得盹著,如今卻是不敢睡了,只在屋中繞圈打轉,活動著幾乎凍僵的手腳。

  數息后,外頭便傳來了紅梅拍打鐵門、嘶聲哭喊的聲響。

  顯然,她熬不下去了。

  紅藥覺著,再等上半刻,她也該“熬不下去”。

  正在她閉目調息、凝神聚氣時,鐵門忽地“嘩啷”一響,隨后,燭光便照了進來。

  這突如其來的明亮,令紅藥下意識瞇起了眼。

  “出來罷。”熟悉的語聲隨之響起。

  嚴宮正!

  她如何會來?

  紅藥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

  以嚴宮正之尊,紅藥現下還夠不著。

  難不成,是紅菱招出了什么?

  這念頭在腦中轉了轉,又被紅藥按下。

  紅菱很聰明。她應該知曉,此時最好的辦法,不是胡亂攀扯旁人,而是一推到底、一問三不知。

  而她更該想到的是,既然紅藥敢以稻草人反陷于她,便表明對方早有脫身之策,根本不怕她拿筆跡說事兒,說不得還張好了網等著她往下跳。

  紅菱不至于犯這樣的傻。

  然而,除此之外,紅藥想不出還有什么事,能夠連嚴宮正都給驚動了。

  她心里七上八下地,被幾名健仆押進了問話之處。

  訊問的過程比紅藥想得更輕松。

  嚴宮正似是毫無頭緒,雖句句不離紅菱,卻無一問在點子上。

  她好像知道得并不多,甚至是蒙在鼓里。

  半刻后,紅藥便做出如上推斷。

  原因何在?

  是紅菱堅不吐口、還是另生變故?

  紅藥猜不出。

  她只慶幸于不必編出話來騙人,嚴宮正的每個問題,她都能照實回答。

  饒是如此,紅藥還是累出了一身的汗,每句話皆是先在腦子里過兩遍,方敢開口。

  嚴宮正也未起疑。

  大半天水米未沾牙,關在那狹小、黑暗且陰冷的獨步居,紅藥此時已是面色青紫、嘴唇干裂,語聲沙啞如八十老嫗,模樣極為凄慘,便語速慢了些,也不算奇怪。

  比紅藥說話更慢、更膽怯的,嚴宮正見過不知多少,自是不以為意。

  紅藥很快便被押回了獨步居。

  接下來這一晚,她過得并不安生。

  寂夜之中,外面的聲息總能傳進來。

  腳步聲、說話聲,以及偶爾閃過窗邊的燈火,無不昭示著一件事:

  宮正司出了大問題。

  直到兩天后,紅藥才知道發生了什么。

  原來,皇后娘娘聽說了噦鸞宮之事,十分惱怒,遂命宮正司將紅菱移交內安樂堂,無論如何要問出個所以然來。

  而就在押送紅菱的隊伍行至金海橋某處廢殿時,不知從哪里突然跑來一群野狗,對著她們一通狂吠,還撲上來撕咬。

  縱使隊中不乏孔武有力的健仆,陡見群狗襲來,亦嚇得腳軟,女官們更是嚇得花容失色,隊伍被沖得七零八落。

  幸得彼時有一隊金執衛路過,提劍擊殺了幾條野狗,那狗群方一轟而散。

  眾女驚魂未定,好容易收攏人手,方才發現,紅菱不見了。

  此事非同小可,立時有女官報上嚴宮正,于是,才有了紅藥被宮正親自提審之事。

  而那一晚紅藥聽見的動靜,便是宮正司盡起人手,尋找失蹤的紅菱。

  兩天后,宮正司的人才在金海橋西的一座枯井里,發現了紅菱的尸首。

  尸身打撈上來時,已是面目全非,單看臉根本瞧不出是誰。

  這卻是因為,那井底只極淺的一層水,水底滿是碎石,紅菱的臉被碎石劃爛,又在那臟水里泡了兩天,腫脹腐爛得猶為嚴重。

  嚴宮正請來尚宮局女官,根據名籍簿所載紅菱身上的幾個記號,最后終是確定,那尸首就是孫紅菱。

  她是投井死的。

  經宮正司女仵作勘驗,紅菱身上并無外傷,唯手指斷了兩根。

  此亦為投井自盡者的特征,蓋因人對死亡有種本能地懼怕,縱使死意再堅,在落地的瞬間,亦會下意識以手遮擋,那斷指便是這樣來的。

  這個結果,皇后娘娘很不滿意。

  她堅持認為,紅菱是被滅了口。

  有人提前獲知紅菱將被押去內安樂堂,遂設下此局,以一群野狗驚亂押送隊伍,趁亂擄走紅菱并將之殺死。

  宮正司凡知情者,除嚴宮正外,盡被罷黜。

  紅藥與紅梅也被放了出來。

  她二人乃是單獨關押,與外界不通消息,且也根本不知紅菱之事,自然也就不存在通風報信之說。

  坐在尚宮局逼仄的房間里,紅藥說不出是何滋味。

  紅菱一死,反解了她的困局,這也真是福禍相依,世事難料。

  當然,紅菱自盡一說,她是不相信的。

  此前她也曾與徐玠推演過,若是紅藥斗倒了紅菱,紅菱會如何。

  徐玠的答案,與周皇后完全一致。

  紅菱一旦遇險,必成棄子,陳長生只會派人來殺她,而是救她。

  然而,此際回思當時對話,紅藥總覺著,徐玠似是有所保留。

  至于他保留了什么,她猜不出。

  以紅藥此時境況,她也著實無心去想這些。

  雖則從宮正司出來了,可她也沒能回到噦鸞宮,而是被送進尚宮局的一所偏院,紅梅并另幾個沒有嫌疑的小宮人,也都住在此處。

  換言之,她們這是被看管起來了,何時出去、去往何處,無人知曉。

  雖然院子很偏,到底并非獨步居,那守門的幾個嬤嬤偶爾也會閑聊兩句,說些外頭的事,尤其一些大事,她們議論得頗多。

  吳嬤嬤的死訊,紅藥便是從她們口中得知的。

  她死在了玉帶河畔。

  據說是因為挖河底之物,失足落水淹死的。

  直到尸首被人發現時,吳嬤嬤的手里,還死死抓著一只裝滿了尸骨的麻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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