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小玉坐在床邊,仰頭看向紅桃的表情,因為陷入回憶而有些呆呆的。
紅桃已經笑著走過來跪坐在腳踏之上,拖過被子來搭在謝小玉的身上,又將枕頭拉過來,墊在她的腰上,扶她靠好,握著她還嫌冰冷的手笑道:
“小姐,奴婢看不懂你的意思,是想問碧桃嗎?”
謝小玉從回憶中出來,搖搖頭,又點點頭,再指了指她:“你。”
不光問她,也是想你。
紅桃琢磨片刻,以為她是問自己為何回來,笑答:“奴婢是這次跟著大軍一起來了,夫人怕找到了小姐沒人服侍,碧桃也沒人照料,就遣了奴婢來。”
“碧桃姐姐那天回來就病倒了,如今還燒著呢,不過卻穩,大小姐不必擔心。”
“嗯…老爺如今已經過了岸,正在賑災平叛呢。”
“小姐先喝些茶水,我呀還讓人熬了青葉粳米粥,還做了桃花餅,小姐這一暈三天,可真的令人擔憂呢。”
謝小玉聽她絮絮叨叨這許多,又見她去倒茶,心中全盤不覺得不耐煩。
實則她想說的自然不是她為何要來,因為前世的時候,同樣的事情也發生過。
她不過是故人重逢,心情極佳又感慨萬千罷了。
紅桃已經端了茶過來,這幾天雖然謝小玉未醒,但帳中一切東西都是準備著她醒來就能用的,是以連茶水都剛剛好。
“小姐慢些吃。”她柔聲道。
謝小玉接過茶碗,慢慢地抿了一口。
是夷州的大紅袍,她最愛喝的。
紅桃看著她吃了半盞,才輕聲哄著道:“奴婢去請了大夫來,給小姐看看。”
謝小玉一貫少表情的臉垮了一下,放下茶碗,看著她:“不,餓。”
自小看大夫,左不過那些話,看與不看,關系到也不大。
她的這句話容易產生歧義,但紅桃絕對不會聽錯。
她雖然不如碧桃那般,能讀懂謝小玉的一切,但也是自幼在身邊服侍,太知道這位謝大小姐的習慣了。
謝大小姐雖然話少,但甚少會執拗,唯獨不喜歡看大夫,自小一看見大夫就不高興。所以方才進來見她醒了,紅桃才不好直接讓人去叫大夫。
不然謝大小姐了能直接起身就走。
是以她繼續溫柔地如哄孩子一樣:“還是要看看的,不然侯爺與奴婢們也擔憂,碧桃這幾天見到我老問小姐呢。那個大夫是北歸鎮最有名的大夫,侯爺也聽說過大名的。”
謝小玉抿著嘴,不說話。
再有名的大夫,還能比御醫更厲害?
紅桃琢磨了一下,覺得謝小玉的表情興許就是這意思,笑道:“那大夫因一段恩情,只在北歸鎮的萬秋藥行坐堂,不然早就到了京城呢。”
說著話,紅桃搖搖她的手,求道:“小姐,便讓大夫來看看吧。”
謝小玉無奈,嘆了口氣,終于點了點頭。
紅桃立刻眉開眼笑地起身:“我去給小姐拿吃食。”
說著人已經出了營帳,對門前的家丁道:“小姐醒了,你們幾個好生在此照應著,小姐好靜,你們不要太鬧,我去去就回。”
有人立刻奉承道:“紅桃姑娘要去哪兒?小的們去吧。”
“廚房的事情,你們又不懂,就莫去添亂了,”紅桃笑說,“還請福祿哥跑一趟,將齊大夫請來是正經。”
“得嘞,小的這就去。”
話音落時,就聽見有人撒開腿往外跑的聲音。
謝小玉在屋中,還是那么安安靜靜地坐著,捧著茶水杯。
鈞窯的瓷器,海棠紅的色,但并不新,而是謝小玉在家用常的舊物,也是她最喜歡的一個,是祖父在她周歲生日時,特別定下的一套。
前世這套杯子,在她與應無為和離,清點嫁妝時,被灑掃的小丫頭碰碎了,再不成套。
小丫頭不見害怕,反而白眼撇嘴地帶著嘲弄看她。
應無為當時站在院子里看見了那一幕,并沒有上前,謝小玉愣愣地看著那堆碎瓷片,半晌才將清點好的嫁妝單子收在袖中,邁步走出了應家。
唉,想那些事兒,有什么意思呢?
想著她將茶碗擺回到了桌子上,起身將搭在旁邊龍門架上的衣服穿好,走了兩步,想想又披散著頭發的頭發隨意一攏,出了營帳。
帳外的三個家丁,正腦袋湊在一起小聲聊天,忽得見大小姐走了出來,嚇得都跳了起來,而后忙不迭垂目拱手道:
“見過大小姐。”
謝小玉站在營帳旁,沖著他們面無表情地一笑——她認為自己笑了的,但在外人看來,就是面無表情——不過當然,家丁們沒敢抬頭,自然也不知道大小姐笑沒笑。
而后,她現在營帳前,向著盤龍江的方向遠眺。
如今她住的營帳在大營最后的位置,站在這兒便是墊腳遠眺也看不見什么,倒是營中四處可見的春山軍旗子招展,使得她覺得心安,方才的那些亂糟糟的念頭,此時都盡了。
有些事情,便是心知自己已經做到,還是要再看一眼,才覺安心。
已經是今生了。
“小姐。”紅桃已經提了食盒回來,瞧見她站在門口,忙快步過來,微帶嗔怪道,“怎么出來了?再受了風。”
謝小玉低頭看向她手里的東西,道:“餓了。”
家丁們沒想到大小姐會如此說話,差點兒沒忍住笑出聲來,忙用力低下頭,將笑聲憋了回去。
謝小玉很氣定神閑,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何不妥。
餓了就是餓了,有什么不能說的?
紅桃很是無奈,挽著她的胳膊,笑說:“小姐若是想出去,總要吃了飯,再看過大夫。北歸鎮據說很熱鬧的。”
謝小玉聽話地點頭,又問:“碧桃呢?”
“在那邊的營帳里,我方才去看過了,吃了藥,已經睡了。”她說著,又勸道,“大小姐如今身子弱,還是進去吧。”
謝小玉再次點頭,正要轉身往回走,就聽見有人道:“大小姐?”
聲音熟悉得,讓謝小玉的身子仿佛掉進了冷水里,半晌不能動彈。
“淳于司命。”紅桃已經回首微微頷首,恭敬道。
謝小玉心已經不定,但人已經回過頭,看向身后站著的那個,曾經是她畢生仇敵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