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的百姓此時都因這場景而說不出話來,是以應無為與林珩等的話,便是丟在人群之中的驚雷。
只一句話,就足以讓人心平和。
“是靈龜!”
“江神顯靈了!”
“老天爺開眼了!”
第一個人跪倒在地,伏拜下去,便有第二個,第三個…
人群之中的應無為看向了林珩在的方向,笑著一拱手施禮,又踮起腳看了一眼那邊的謝小玉。
恰好謝小玉站在靈龜背上,回頭看向了他。
四目相對,應無為對著她淺淺一笑,是聒噪是藏拙的假象不必再有,有的只是個十七歲少年郎的模樣。
謝小玉躬身垂首,腦海中忽然閃出一個念頭。
前世最后,淳于羽說他凌遲死前,看著自己的方向。
那時候他的神色,該是什么樣子的?
永遠解不開,沒有答案的謎題。
她已經轉過身,背對著他。
不需要有答案,今生也不會再有那天了。
愿君百歲,愿君長安,愿與君從此如參商,不見彼此。
所有的念頭至此盡散,而靈龜也徹底轉過了身,額頭觸在岸北的地上,身體連接著南岸的陸地,發出了最后一聲嘆息。
這一聲嘆悠長、沉重、自上古而來,在此而終。
兩岸眾人聽得分明,騎在馬上的謝春山猛地一捂胸口,疼得厲害。
他本就是征戰沙場的將士,縱然不信怪力亂神之神,但這只大烏龜的嘆息,他卻聽懂了。
靈龜化橋,身拋于此,連兩岸,安人心。
因謝小玉的其他囑托而站在人群之中的蒙苒,心口血氣上涌,眼眶便紅了。
月余時光,他看見太多無辜身死,而這場由陰謀者以陣而起的陰謀,終以兩個上古靈獸在自己面前逝去,而真正停止了。
那個布下陣法的人,引起這場災難的人,不可饒恕。
謝小玉跪倒在靈龜背上,敬上一禮。
天道、天機這些,實則她從來不懂。
但她知道,既然老天讓她回來,讓她有此奇遇,必然是是有用意的。
之前師兄對她說,說人間事只有人可為。
她是個沒仙骨的普通人,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異數,都是全了那三個字:
人可為。
謝小玉站起身的時候,第一眼并沒有看見離岸更近的謝春山,反而是藏在軍士之間,沉靜地看向自己的淳于風。
是她記憶中的模樣,但還沒有后世那么高高在上的樣子,反倒是虛懷若谷似的。
淳于風,第一局,還沒見面,你就輸了。
此時看見這一幕,意外嗎?
對不住呀淳于大人,意外早了,以后令你意外的事情,還有很多呢。
想著,謝小玉勾起了嘴角,露出了一個笑容,而后目光終于落在那個她從前世想到今生的身影。
如今那道身影就在江那一邊,天神一樣地騎在馬上,身后是康朝最精銳的部隊。
謝春山,她的父親。
謝春山已經翻身下了馬,按著佩劍快步走過來,至岸邊的時候猶豫了一下,才踏上了這道神奇的橋。
很結實,踩在腳下的感覺,竟然似石頭做成。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定然要以為是有人刻意而為呢。
謝侯爺如是想著,大步邁上橋去,邊走邊抬頭看著站在那兒的謝小玉:
“玉兒,玉兒你還好嗎?”
聲音急切,又溫柔,以至于謝小玉沒忍住,人本來還笑著呢,眼淚已經搶先流了出來。
“爹,”她再次跪倒在那兒,哽咽道,“女兒終于回家了。”
前世今生,多少的委屈、難過、傷心,都在這句話中了。
謝春山心有所感,當下也差點兒沒忍住,過來將她扶起來道:“別怕,爹在這兒呢。”
謝小玉淚眼婆娑地看著謝春山,只覺得有太多的話要說、要傾訴,偏偏話到嘴邊,她又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她自幼就不愛、也不能多言,所以只剩下哭泣了。
謝春山心疼得心都揪在一起了:“玉兒不哭,你不能哭的,爹在這兒,爹帶你回家。”
謝小玉用力點點頭,最終勉力笑了一下,再只撐不住,眼前一黑,暈倒了在了父親的懷中。
謝春山急忙將謝小玉橫抱起來,回身對軍士們道:“過江!好生安頓百姓,分派糧食。”
“是!”
他剛要走,低頭看了看腳下的龜殼,想了想方道:“向朝廷進言,將今天的事情說清楚,再告訴北歸鎮太守,就說本將出資,在這岸邊為靈龜建座廟宇。”
“…是。”
謝侯爺竟然主動修廟?這真是謝大小姐的力量呀!
謝小玉再次醒來的時候,人已經躺在了高床軟枕之上,屋內是安神香的味道,清清淡淡的。
她支撐著身子坐起來。
雕花的窗子有陽光照進來,將那八寶吉祥的圖案映在地上,極是好看,也甚是溫暖。
謝小玉低頭看看身上的被子,被面是錦緞的,看一眼就知道是京城的萬瑞祥出品,順滑又舒服。
燃香的是博山爐,謝小玉從來眼尖,縱然隔得略遠,也能看出那做工不會是民窯,而是正經官窯出來的。
謝小玉微微歪了一下頭,恰好有人自外面端了茶碗過來,見她坐在床上,立刻喜笑顏開,快不過來將茶放在一旁,以枕頭靠在她身后,笑問:
“小姐覺得好些了?”
竟然是她在家時的另一個大丫鬟,紅桃。
此時紅桃還沒嫁人,比碧桃大上幾個月,模樣比她記憶中的小好多,也快樂好多。
前世紅桃跟著她嫁到了應家,后來是她做主為她說了門親事。
秀才人家,有些薄產,很能度日,男方又很有出息的。
紅桃嫁過去之后,二人很是恩愛,只可惜在那秀才要去赴考的時候,身懷有孕的紅桃竟然擄走,遭受了極大的折磨,一尸兩命。
謝小玉今天看見活生生的紅桃,心中想著的都是前世最后看見的,她尸首的慘狀。
淳于羽,她暗中捏緊了拳頭。
紅桃挑簾進來時,看見謝小玉坐在那兒看著自己,當下笑了:
“皇天菩薩,小姐可算是醒了,老爺可都急壞了,若不是軍中事忙,怕是要天天守在這兒呢。”
依舊是那般跳脫的性格,話只比碧桃還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