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十一年五月初五,安祿山出薊城南門,點驗全軍之后,喊出“清君側,保大唐”的口號,正式舉旗造反!
據說,當時在校場之上的將士一片大嘩。
安祿山早有預料,直接下令,將河東節度使留守楊光,押上了點將臺,一刀梟首,以此祭旗!
并揚言——有異議,膽敢煽動幽州軍士者,猶如此人,禍及三族!
暴戾,狠毒,一舉壓制了所有幽州兵將!
安祿山直接下令,大軍開拔,直趨向南!
據裴士淹傳遞來的情報,隨行兵將,足足十萬之巨!
李老三聽了之后,幽幽一聲長嘆。
縱然謝三郎這一個多月的時間,每一次見面都要強調一下安祿山必反無疑,但是他李老三多多少少的心中還有一點不切實際的幻想,一請安祿山…二請安祿山…三請安祿山…不至…
非但不至,等來的消息,卻是他扯旗造反!
這讓對安祿山一直推食解衣的李老三,由衷地感到一種失望。
早有準備,卻有幻想,幻想破滅,無限惆悵,
惆悵過后…
大唐天子李老三,在這一刻抖擻精神,仿佛又變成了開元十三年封禪泰山的那位意氣風發的開元天子,再也不復天寶年間對政務的慵懶,雙眼之中,精光連閃,看向了謝三郎。
怎么辦?
“出兵平叛,別無選擇!”
謝三郎一如既往的強硬!
李老三即便重新振奮了精神,卻也不得不苦笑,平叛肯定是要平叛的,但是,剛才不也說了嗎?安祿山麾下將士十余萬,咱打得過嗎?
謝直一見,這哪行啊,仗還沒打呢,怎么就心虛了?這么說的話…當務之急,不是如何討論如何評判,而是給李老三樹立信心。
謝三郎馬上化身為戰國時的縱橫家,開口就是給李老三加油打氣!
“安祿山必敗!”
李老三頓時眼前一亮。
怎么說?
“原因有三!
第一個原因,名不正言不順!這叫出師無名!”
所謂“清君側,保大唐”,重點在“清君側”三個字上。
“清”誰?
清理的,就是君王身邊的奸臣。
不過,“奸臣”大唐朝堂之上,還真沒有…
“奸臣”這東西,得滿足兩個條件,才能被稱為“奸臣”。
第一個條件,奸。
得有那種禍亂天下的實際舉措,而且還得形成朝野共識,這事兒,就是他的鍋,才能定義為“奸”。
第二個條件,臣。
這個臣,不是說你有資格上金殿參加大朝會,隨便一個八品九品的小官兒,就能被稱呼為“臣”,得是那種權傾朝野的高官,最起碼也得是朝堂之上一方響當當的大佬才行,要不然的話,在“清君側”這個體系之中,根本沒有資格被稱呼為“臣”。
這么一說,以大唐朝堂現在的情況,別說“奸臣”了,就是那種“權傾朝野”的“臣”,也沒有啊…
大唐朝堂現在的具體情況…
李林甫,剛剛罷相,被貶為荊州大都督府長史,雖然如今還滯留在長安城中,但是那也是看在他年紀大了、身體不好的份上,沒有催著他出京赴任,硬要說他是“臣”,不合適…
王鉷,更慘,從“天子面前的紅人”,直接化身為階下囚,還拉著他家兄弟王銲一起,哥倆兒一塊兒在大理寺啃涼饅頭呢…
除了他們之外,還有誰?
楊國忠?
他配嗎!?
別看他借著楊貴妃的枕頭風一路青云直上,也不過是一個幸進之輩,觍著臉在御史臺就任了御史中丞,朝野之上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楊國忠,不過是借著楊貴妃這個裙帶關系,突然躥升起來的一個外戚,他想當“臣”,還差點意思…
想要在朝堂之上成為一方大佬,得培植自家的黨羽,什么人沖鋒陷陣,什么人搖旗吶喊,什么人干點臟活累活,什么人能夠毫不猶豫地聽話…這些人都沒有,光桿司令一個,當什么朝廷大佬?
事實上,楊國忠這些年,凈跟王鉷明爭暗斗了,哪有時間和精力去培養自己的黨羽?
至于以后,在人家謝三郎的眼皮子底下,相當大佬…也費勁…
客觀的說,楊國忠此人,最多也就是有成為“奸臣”的潛質,現在,他還沒戲!
這么說來,能夠在當下的日子中,面前算得上權傾朝野的,恐怕只有謝三郎一人而已,畢竟人家威震金鑾殿,又是罷相李林甫,又是羈押王鉷兄弟的,連帶著李老三都得給他面子…
但是,“臣”有了,“奸”呢?
禍亂天下?
快別鬧了!
從開元二十三年開始,人家謝三郎就駐節揚州,足足一十八年就沒出淮南那一畝三分地,為朝廷改革演法,每年萬萬貫的進獻,幫著大唐穩定海疆,組建揚州艦隊,徹底肅清大唐近海海盜,升任淮南節度使,保境安民…這樣的大臣,剛剛回到朝廷中樞,上哪兒“奸”去?
當然,人家謝三郎一直以來,名聲就算不得好,辦案的時候六親不認、略顯酷毒,但是,那也是針對作奸犯科的朝臣百姓,從來不會誣陷他人。
縱觀謝三郎入仕之后的所作所為,唯一能夠讓他背上“睚眥必報”名聲的,主要還是上針對洛陽老楊家…
但是,那都是什么時候的事情了?開元二十三年,楊玄璬卷入了洛陽糧案,被謝三郎借力打力地將洛陽老楊家連根拔起…要說人家“奸”,但是怎么不說,反而在十八年后舊事重提,早干啥去了?
再說了,這件事本來就是老楊家自己的不是,楊玄璬不但借重洛陽含嘉倉漁利,還妄圖煽動洛陽漕幫的余孽鬧事,不收拾他收拾誰!?沒看見老楊家自家的閨女楊貴妃、侄子楊國忠都不說話嗎?你安祿山蹦跶個什么!?
估計安祿山也知道自己這邊不占理兒…
畢竟,自古以來的“清君側”,都會提出一個明確的目標,然后再羅列個十大罪狀八大罪狀的,忽悠全天下都以為這“奸臣”是亂臣賊子,屬于人人得而誅之的那一種…
這一回,安祿山造反,雖然嚷嚷出“清君側”的口號,但是楞是找不到“清”的目標,如果勉強給定為謝三郎的話,又羅列不出十大罪狀…
這不是出師無名是什么?
就連李老三也不得不點頭承認,安祿山這個出師無名,是肯定的。
當然,安祿山造反,也不是一點原因都沒有…
還是因為謝三郎!
他們兩個的恩怨就不用多說了,那都是恨不得今天就把對方弄死的那種,如今謝三郎驟然回到闊別十八年的大唐中樞,直接威震朝堂,連李林甫這種獨掌大唐相權一十八年的大唐獨相,都被他直接轟出了政事堂,絕對震撼人心。
而安祿山,出兵塞外,戰況未定,難免要回到長安來交代交代。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安祿山在塞外真的有什么問題,難免被謝三郎抓住機會一擊必殺。
也就是說,他不反,必死!
所以,安祿山悍然謀反…
但是,這種理由沒法直接說出來啊…真要是說出來,幽州兵將一聽,啥?我們拼了命跟著你造反,就是因為你跟汜水侯的私人恩怨?就這,還要讓我拼命?請問,您哪位!?
說白了,一句話,你安祿山與汜水侯謝三郎的私人恩怨,不管怎樣,都不是你造反的理由!
所以,安祿山謀反,不但師出無名,還屬于因私廢公!
“安祿山必敗的第二個原因,以一隅抗天下,必敗無疑!”
別看安祿山麾下足有十多萬人,且不管這個數目的真假,就算是真的十萬,這個數目,相對于整個大唐來說,還真不夠看。
大唐軍制,雖然逐漸脫離了立國之初的府兵制,在向募兵制轉變,但是這個轉變注定是一個長期的過程,至少現在還沒有完全完成這種轉變。
大唐軍旅,主要是三部分,以天子十二衛為首的長安駐軍,邊軍,以及地方駐軍。
邊軍呢,雖然在開元年間被分為了十大節度,不過大體上可以劃分為四個軍事集團,以幽州、河東為首的東北軍事集團,以隴右、河西為首的西北軍事集團,以劍南為首的西南軍事集團,以及以北庭都護府為首的西域軍事集團。
就全大唐來說,軍事實力比較強橫的,自然是這四個邊軍軍事集團,以及長安駐軍。
至于地方駐軍,由于太過散亂,很難形成集中的軍事實力。
在所有的軍事集團之中,當然以安祿山統領的邊軍東北軍事集團的實力最強,但是,也沒有強到能夠吊打全大唐所有軍事集團的程度。
“以臣看來,安祿山在薊城之外點驗全軍之后,直接揮兵南下,看似氣勢洶洶,實則乃是無奈之舉!
他如果舉旗造反之后,坐守范陽,陛下只要下令,揀選中原地方駐軍之中的精銳,訓練出來一支精兵,然后北上范陽,再讓隴右軍支應一支偏師出來,就足以合圍范陽,到了那個時候,即便戰局可能反復一二,也能早晚滅殺此獠!
所以,安祿山只得提兵南下。
對于安祿山來說,他現在只想速戰速決!
利用麾下騎兵的機動性,一路南下,直撲洛陽,然后破潼關攻長安!
一旦被他在短時間之內攻破長安城,他這一次造反,也算是有個結果了…
也正是因為他這個速戰速決的戰略,就形成了他必敗無疑的第三個原因,后路不穩!”
什么叫后路不穩?
這還用多說嗎?幽州、河東兩鎮一共才多少兵將,經歷了出兵塞外之后,又能剩下多少,安祿山南下,一次性率領兵甲十萬,留守老巢范陽的,還能有多少?
李老三聽到這里的時候,眼睛都亮了。
只聽謝三郎繼續說道:
“只要派出一支精銳人馬,奔襲范陽,自可一鼓而定!
到了那個時候,安祿山進退不得!
進,咱們守住潼關,甚至守住洛陽城,就可以死死頂住安祿山的兵鋒。
退,范陽城失守!
一旦如此,安祿山除了敗亡,哪里還有第二條路可走?”
李老三聽了,連連點頭叫好。
最開始的時候,聽到安祿山提兵十萬舉旗造反,他還有點心虛…
現在聽了謝三郎這么一分析,頓時信心爆棚。
什么十萬不十萬的,嚇唬誰呢!?
我直接抄了你的后路!
“既然如此,何不派人前往隴右,令其點兵出擊,直撲范陽城!”
謝直聽了,不由得暗自一聲嘆息,還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輕輕搖了搖頭。
“不可。”
李老三就是一愣。
“這是為何!?”
謝直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他還是堅持安祿山出塞作戰大敗虧輸,這才是他不同意大規模調動隴右兵的根本原因。
安祿山二月份受命,出塞作戰,現在占據的最后結果,依舊不明。
贏了,還好說。
輸了,那就麻煩了…
安祿山出塞,乃是因為塞外胡人不穩,李老三命他提兵出戰,就是要給塞外胡人一點教訓,如果輸了,那豈不就是沒教訓成?而且不但沒有教訓了胡人,反而被胡人教訓了一番…胡人一看,哎呀,大唐邊軍原來這么慫呢?這是從哪里來的兵將?幽州是吧,上哪看看去…
謝直擔心,不僅大唐知道安祿山的后路不穩,恐怕胡人也會知道幽州防線空虛,說不定現在已經派人去騷擾了…
如果這個時候讓隴右兵大規模集結直撲范陽,豈不是隴右防線也不穩了?
胡人如果在幽州、河東占不到便宜,難道就不會轉向隴右?
最后,謝直對李老三說道:
“安祿山謀反,罪該萬死!
但是,這終究是我大唐內部事務…
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因為安祿山而擾亂了整個北方邊防,一旦如此,胡人出入大唐邊疆來去自由,且不說大唐臉面何在,只說邊疆百姓,就要受到多少無妄之災?
更關鍵的是,如果讓胡人成功地襲擊了隴右一地,更容易切斷大唐腹地與西域北庭都護府之間的聯系,西域被就在萬里之遙,如果斷絕了和大唐的聯系,上萬里疆域恐怕再也難屬大唐…
故此,對隴右兵馬的使用,還須慎重…”
李老三聽了,也只得無奈點頭。
謝三郎的理由,什么邊疆百姓,李老三根本不在意,但是關于北庭都護府他卻不得不考慮,正如謝三郎所說,隴右正好是大唐腹地和西域之間的必經之路,一旦讓塞外胡人騷擾的話,后果不堪設想,如果出現最糟糕的情況,即便他乃是堂堂的開元天子,也承擔不起上萬里疆域丟失的罵名!
這么一說,隴右兵馬,還真是不得輕動了,就算要動用,也只能在有限的情況下出動一支偏師而已,還是要以邊疆防御為主。
如果是這樣的話…
“又何來精兵突襲范陽?”
謝三郎聽了,傲然一笑。
“陛下,難道忘了淮南的揚州艦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