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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黑城落雕處

  黑城坐落于陰山北坡,此地水草豐茂,曾為歷代部落汗王駐牧之牙帳。又因為地處交通要道,而成為商旅來往必經之地,實為圖韃汗國在漠南的重要據點。但是如今必突可汗的主力大軍已經西進朔方、隴右,右軍大部又深入河東,此地力量空虛,僅有趕回救援的烏倫布臺千余兵馬,與乞答部將領述律支所部七千余人戍守。

  黑城方長十六里,為塞外第一座大城,城中北面為民居,許多匠戶都被必突汗征發往朔方等處,如今城中僅有居民千余戶。南面則為軍營,極盛之時曾駐有五六萬兵馬。而如今烏倫布臺與述律支兩部加起來也不足萬人。烏倫布臺立于南面城樓之上,遠眺莽莽群山,和連綿的東唐軍營,只覺心中憂慮重重。

  初逃至漠北之時,必突可汗曾經賞賜給烏倫布臺一個敕連部美人,只是還未替他生下孩子。在漢地擄來的女子又在乞伏泊之戰被丟棄,兄長烏倫布根死于會寧府突圍,其二子也是下落不明,莫非父汗這一支血脈果真要斷絕么?烏倫布臺涌起深深的無力之感,又暗自詛咒那坐視不救,逃往諾真水畔的郁羅:“如果再讓我撞見,必定教你五馬分尸!”

  然而此時在諾真水畔扎下營寨的郁羅,日子也同樣不好過。從西面故單于臺趕來的圖韃大祭司德拉欽,身穿五彩袍服,戴著皮帽,在他的大帳里聲色俱厲地催促同羅部精兵火速趕往黑城救援。

  “唐軍逾十萬之眾北來,又有敕連、室韋兩部反叛作亂,這黑城,便是將我部全部填進去,也難相救。”郁羅手持銀制的酒杯,漫不經心回話道,眼神卻瞧著營帳之中的氈毯。

  “烏倫布臺雖是客將,但是有魄力有才干,”德拉欽眼神銳利,“你不能因為私怨就坐視不救。黑城若失,則整個漠南,咱們都難以守住。漠南如果丟了,則河東、銀夏又如何能守?”

  “是,他是大有本事之人,想必定能守住黑城,將唐軍逐回燕州,哪里用得著咱們去相助?再說了,連漢人都知道,咱們向來是逐水草而居,小小一座城池,有甚么要緊?”郁羅嗤笑一聲,“便是讓給唐軍又何妨,待到咱們氣力恢復,再殺回來也不遲。”

  不論德拉欽怎么勸說,郁羅始終不為所動。大祭司無可奈何,忍住怒氣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在這里坐視罷,待到汗王歸來,將軍自己想明白,如何向大汗交代便是。還有一句話我要提醒你,漢人說天命,你從來就不是那天命之人,想要稱汗?你趁早斷了這妄想罷!”

  郁羅面色微變,德拉欽說罷,便氣沖沖地出了營帳。跟隨他同來的祭司雅魯古問道:“同羅部不愿去救,咱們又該怎么辦呢?”

  德拉欽也有些惶恐:“原來都以為,中原大亂之際,正是南下之絕好時機。誰曾想,卻一次次被燕州軍打得落荒北逃。如今圖韃健兒大多跟隨汗王遠征西涼,漠南之兵,只有平城、黑城和此地三處。郁羅不愿發兵,哪里還能再調兵過來呢。”

  雅魯古臉型狹長,下頜尖利,瞧著有些陰鷙之感,神色卻很是憂愁:“光靠郁羅這一路兵馬,也難解救黑城,除非南北兩面同時出兵來救才成啊。”

  “棄守平城?”德拉欽愈發覺得頭痛,“大好的局面,頃刻之間就變成這樣,咱們實在是無顏去見汗王——得告訴郁羅,要么去解黑城之圍,要么,就去單于臺。不然,銀州夏州,也是難守。”

  “大祭司所說的話,才是真正的智慧吶。”雅魯古點頭贊嘆道。

  “不,我不愿意再見到他,你去將我的話轉告郁羅。”德拉欽神色嚴厲起來,他皺著眉頭,大步向跟隨自己的附離們走去,“咱們回單于臺!”

  雅魯古見大祭司等人已經駕馬離開,這才轉身又進入帳幕。

  郁羅正召來親信部將達爾忽商議,見雅魯古突然進來,不禁瞪起眼睛,戒備地瞅著他。

  不料雅魯古卻說道:“將軍為什么不從磧口直接返回漠北王庭呢?”

  “漠北王庭么,”郁羅稍稍松口氣,又遲疑道,“可是我的兄長還在平城吶,我們已經約定,一定要等到他撤出來,再一塊走。”

  “你的心善和仁慈只怕是用錯了地方!”雅魯古皺眉責備道,“平城距離此地,八百余里,你如何等得到庫羅?白白錯過大好時機,你就是個傻子。”

  一臉橫肉的達爾忽長身而起,怒視著祭司,郁羅忙吩咐他坐下:“祭司是好心提醒咱們,他沒有惡意。”

  ”可是他的話太難聽了。”

  “難聽也得聽著,”郁羅示意達爾忽不可聒噪,又問道,“雅魯古祭司,請繼續指點咱們。”

  “若我是大祭司,就憑你方才無禮,我就可以砍下你的頭。”雅魯古覷著達爾忽冷笑道,又轉頭告訴郁羅,“德拉欽大祭司托我轉告,同羅部既然不愿去救黑城,那就往單于臺去。”

  “我屯兵于諾真河畔,進可往黑城、盛樂,退可從磧口出大漠。”郁羅不滿道,“去單于臺又有何用!難道請德拉欽替我占卜么?”

  “這里離黑城太近,唐軍既然鐵了心要拿下黑城,那么遲早會來打這里。不如往西去單于臺,將軍可以遣人往平城報訊,讓庫羅也往單于臺去。”

  “可是單于臺北面西面都是沙磧,萬一要往漠北去,豈非無路可走?待唐軍再殺過來,咱們就是待宰殺之羊啊。”

  雅魯古面色古怪起來:“將軍不用顧慮,那邊有一條故道的,能夠直往漠北王庭。”

  “故道?”郁羅與達爾忽彼此對視一眼,都有些疑惑,“從來不知道西面還有一條故道啊。”達爾忽又鼻孔重重出氣道:“祭司,可不能誑咱們!”

  “要誑你們做什么?”雅魯古按捺不住道,“參天可汗道,你們沒有聽說過?”

  達爾忽一臉茫然,郁羅卻面色有些難堪起來,只是他轉念一想,又點頭道,“好,咱們就去單于臺!”

  唐軍在乞伏泊大破烏倫布臺的北上援軍之后,敕連、西室韋兩部之民才真正振奮起來。駱承明于是集兵于黑城之下,預備圍城攻打,可是西室韋部之部落兵主將依雷卻提議道:“駱將軍何不先在金河之旁屯營,以待圖韃援軍趕來,然后一舉破之?”

  “這是個好法子!”跟隨大軍一道出征的費倫古阿也大聲稱贊。于是駱承明以黑城南面百里之外的盛樂牙帳為軍糧囤積地,主力則在金河兩岸安營扎寨,又接連向南面、北面派出斥候,仔細查看。

  盛樂牙帳曾為歷代漠北汗王之冬季行宮,至今仍有不少宮殿等建筑物,駱承明將軍糧輜重等都屯放此處,自然有以此為餌誘敵之計。只是誰都沒有想到,郁羅所率領的同羅兵精兵,竟然就一路退至諾真水,再也不肯往黑城方向多跑一步。而南面河東境內平城之敵,卻被向祖才再次率軍圍困住。

  駱承明有些拿不定主意,他便請楊典楊御史陪同著阿古拉、拔烈堅等歸順過來的部落首領們先往燕京去,自己又召集三個點檢一道商議如何攻打黑城。費倫古阿先提醒這幾個漢人將領:“眼見如今已是九月,草原的冬季馬上就要來臨,到那時候,大風大雪,人馬凍斃,恐怕就只能先行退兵了!”

  “既是這般,那咱們還猶豫什么?明日就開始攻城!”石忠財大聲說道。

  依雷想了想,對駱承明抱拳道:“小人愿意領著本部之兵,冒充圖韃援軍,先行混入城去。”

  “不可,這樣太過冒險,那烏倫布臺為人精細,一旦被他瞧出破綻來,則潛入城中的伙伴們,兇多吉少。”駱承明斷然否決道。

  大家都在皺眉思索,崔萬海想了想,轉頭吩咐親兵:“與本官去將二旅巡檢豆莫真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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