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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明燈輕語時

  “原來是郭提尉,不知今日前來,可是有什么事么?”段靈蕓覷著郭繼蛟的臂章,小心問道。

  “是在下來得冒昧了。”郭繼蛟這才意識到自己只身前來探看一個未婚少女,甚是不妥,他撓撓頭,“先前與令兄同在親衛營效力,上回見著段小娘子,還是四年之前,想必小娘子已經忘了。”

  段靈蕓再將他打量一回,俊俏少年,面如冠玉,又有著武將的英銳之氣,這種熟悉的感覺讓她放下心來,于是輕輕點頭:“請進去說話罷。”她放下木盆,掏出鑰匙將門上的銅鎖打開,示意郭繼蛟進去。

  郭繼蛟連忙道謝,有些好奇地進了屋子。

  屋子面積并不大,但是收拾得很是整潔干凈,進門是正廳,后面還有臥房和廚房。家具都是半新不舊,立柜上擺放著段西龍將軍和段氏兄妹生母的靈牌。郭繼蛟便默默作揖行禮。

  段靈蕓將那個小巧的煤爐拎過來:“如今天氣冷了,段提尉請坐著向火罷。”

  郭繼蛟拈了香在煤爐之中點燃:“用煤爐取暖,記得屋內要通風,小心中了炭氣。”他上了香之后在小榻上坐下:“令兄如今駐于沈陽城,想必時常有書信來?”

  段靈蕓點起陶燈,捧出茶器,一面忙碌一面說道:“哥哥其實甚少來信,便是寫信過來,也很是簡短。倒是有一回信中說道,他如今有了未婚妻,是什么鐵利部的女子。郭提尉可曾見著過?”

  “某跟著都帥一直在燕京這邊,后來轉入燕州軍,如今駐防在南苑。”郭繼蛟搖頭道,“卻是許久不曾往沈陽去了,段兄有了未婚妻,某還是今日才知。”

  他接過段靈蕓捧來的茶盞,道謝之后又問道:“小娘子獨居京城,如今可是在念書?”

  “奴不識得幾個字,如今只在城中被服廠做著活計。”段靈蕓告訴他,“最近新出了一種縫衣機,極是精巧,比往常要快得多了。”

  “在工廠做活?令尊不是有撫恤金么?”

  段靈蕓想了想,起身去翻立柜,從里面找出一個小小的硬紙板所制的封套,遞給郭繼蛟:“郭提尉幫奴婢瞧瞧,可是這個?”

  封套制作得很是精美,上面還有燙金。“存折,”郭繼蛟點頭從封套之中抽出折子拉開,“如今都將米糧絹帛等物全部折算銀錢,存入折中。小娘子要用錢時,只管拿著這折子,不拘那一處分號都可以取出來用。也可以將錢存入吃息,不過可要記住了,這個是戶部銀行的折子,不要跑錯了地方。”

  他將存折還給段靈蕓:“這可是好大一筆錢吶,小娘子仔細收好了。若是弄丟了,補失很是費事的。”

  “原來如此。”段靈蕓小心翼翼地接過存折,又將它藏好,回頭坐下說道,“哥哥在信中說道,先父的月俸一直發放至奴滿十八歲,足可保奴婢衣食無憂。只是閑著也是閑著,奴婢便索性去找了份活計。雖說工鈿不多,日常支銷,也盡夠的了。”

  她說著又起身道:“提尉請稍坐,奴去做晚飯給你吃。”郭繼蛟忙擺手道:“小娘子不用著忙,某是用了飯過來的。”

  “這才要天黑之時,提尉哪里用飯來,這個并不費事,只管坐著就好。”段靈蕓說著便往里間去。郭繼蛟有心去幫忙,只是不便進女孩臥房,想了想道:“某出去一會,稍后便回。”

  他急忙下去,往外面雜鋪攤販處買了些酒水果品,又對著牽在樹下的坐騎哄了幾句。趕回來時,段靈蕓已經做好了三個菜,又下了兩碗湯面。郭繼蛟連忙道謝,段靈蕓又取來兩個茶盞將酒斟了,陪著他飲了一杯。

  郭繼蛟便感慨道:“小娘子出身貴重,做事卻這般利落,教人好生欽佩。”

  “哥哥在軍中效力,奴婢獨自在京中居住,自然是什么都得學著自己做,如今做熟了倒也不覺得什么。”段靈蕓吃得很快,“提尉可要多吃些兒,若是不夠,奴婢再去做便是。”

  “好,這已經足夠了。”郭繼蛟心中有話想問,只是不好開口,便瞧著那茶盞,沉吟不已。段靈蕓見他這副模樣,倒有些忐忑起來:“莫不是哥哥出了什么事?”

  “啊?沒有沒有。”郭繼蛟遲疑一會,終于鼓起勇氣問道,“小娘子高堂俱都過世,兄長又隔得這樣遠,這婚嫁之事,小娘子可有想過么?”

  燈火映照之下,段靈蕓微微臉紅:“哥哥來信也曾問及,工坊之中,亦有大娘想給奴婢說媒,奴婢自己倒是還未仔細想過。”

  “那,小娘子可愿意嫁與軍官?”

  段靈蕓吃了一驚,覷著郭繼蛟不說話。郭繼蛟抑住心中慌亂,強作鎮定拿起茶盞,就聽段靈蕓輕聲問道:“郭提尉四年之前見過奴婢,便,一直記掛到如今么?”

  郭繼蛟更覺狼狽,手里拿著茶盞,有些不知該如何回話。段靈蕓見他局促不安,又輕聲道“不知提尉貴庚?瞧著甚是年輕。”

  “在下如今已經年滿二十矣。”

  “哦,”段靈蕓瞅著他若有所思,“比奴還小著些兒。”

  郭繼蛟有些著急:“也只比小娘子小得半歲啊。”

  段靈蕓鬧了個大紅臉:“奴,也不是這個意思——”

  這對少男少女都覺得羞澀不安,各自低頭無語。過了好一會,段靈蕓抬頭瞧瞧那盞陶燈,郭繼蛟醒悟過來,忙起身道:“這天色已經不早,郭某先告辭了。”

  段靈蕓一直送他到了樓梯口,才小聲說道:“往后郭提尉若得空了,只管過來玩便是。”

  “啊?哦,好的好的。”郭繼蛟回過神來,心中大喜,“小娘子請自回罷,不必相送了。”

  那匹軍馬已經等得很不耐煩了,郭繼蛟趕過來解了韁繩,撫摸著它的脖子連聲安慰,這才翻身上去:“駕——”

  他打馬一路向北,趕至皇城左清門,門中當值的軍士詢問了兩句便放他進去:“咱們這門子時便落鎖,郭營監可要記得時辰。”

  “好,多謝。”

  他直至戶部銀行總署大院門口,敲門進去問道:“田副總辦如今還是住在這里么?”

  那門子提著燈籠仔細一瞧:“郭營監!如今你不是調出親衛營了么?”

  “我來找田副總辦,他可是還住在這里?”

  “是是,小的領你過去。”

  銀行大院占地寬闊,門子領著郭繼蛟直至西路中院的廂房,郭繼蛟見屋中亮著燈火,便上前敲門。

  田安榮開門瞧見郭繼蛟,頗覺意外:“郭營監怎地夤夜來此?”

  郭繼蛟并不答話,徑直入內大喇喇地坐下:“聽說你此前已有妻子,為何還想做某的妹夫?你這等欺瞞,豈是大丈夫所為?”

  田安榮嘆了口氣,將門闔上,回來將過往之事又詳細解釋了一遍。郭繼蛟覷著他道:“這么說,妹妹其實是知道的?”

  “是,田某并不敢欺瞞,令妹早知此事。只是咱們兩個都不敢告知都帥。”

  “如今大哥知道了,他也答允了,只是你有沒有想過,若是往后,又重新遇著了發妻子女,則該當如何?”

  田安榮愣住了。

  郭繼蛟有些嫌棄地瞅著他,想了想嘆氣道:“某今日遇著喜事,是以也不想太為難你。某也不愿妹妹傷心難過,再者,大兄和真人這般看重你的本事,想必妹妹嫁給你,也不算辱沒。只是往后萬一之事,田兄還是得先慮得周詳為好。”

  田安榮長松一口氣,忙作揖道:“是,多謝郭兄弟提點。”

  郭繼蛟搖搖頭,起身大步走了。

  翌日,晴空萬里,郭繼蛟心情愉快,大步走進樞密院西節堂。正在忙碌的郭繼恩抬頭瞧見他,詫異道:“六弟怎么來了,譚點檢吩咐你來辦事么?”

  “不是,小弟是告假回來——”

  “那你速回軍營去,第三師今日要趕往宣化。”郭繼恩打斷他道,“西室韋部首領阿古拉、敕連部首領拔烈堅等,預備入京覲見。你部要分別趕至燕平、軍都關等處預備,趕緊回營去。”

  “是,卑職知道了。”郭繼蛟想了想,決定先告訴小嫂子,便問道,“那個,許令史不在此處么?”

  “你尋她做什么?云蘿如今在大學堂念書,要散值之時才回來。”

  “哦,沒有什么事。”郭繼蛟有些怏怏不樂,“那卑職就先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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