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扇大的貓耳抖了抖,感覺到了身后什么軟蠕的東西觸碰地面,沈夢溪猛然回頭,視野內卻沒有任何東西,只有寂靜的夜和不動的墻,蒼涼的如同己心。
“錯覺嗎?”沈夢溪拍了拍胸口繼續向著家里走。
最近總覺得什么東西總跟在自己的背后,每次回頭都空無一物。可能最近壓力太大,導致神經兮兮了吧,算了,回去睡覺,夢里什么都有,運氣好了還能當個國王。
與此同時。
商街的中心之處,彩色的燈光繚繞,猶如白日的喧鬧,將街道的中心變成了不夜的區域。
劃拳、擲骰的聲音此起彼伏,如同戰場的金戈鐵馬;媚笑嬌嗔的姑娘遮擋半靨,將不規矩的手掌從身上撥開;錢莊的掌柜將算盤撥的噼啪作響,骨子里散發出了銅幣特有的臭味;樹根下的酒鬼吐的稀里嘩啦,嘴里嘟囔著自己都不明白的詞語。
人們在酒桌咽下了迷茫,賭盤上扔出了未來,姑娘面前發泄著欲望…午夜之后的人們才將自己束縛許久的本心釋放了出來,癲狂,混亂,如同被被打開枷鎖的群魔,胡亂舞動,卻也演變出了一處熱鬧。
一覽眾生相,在這里才能看見原本衣冠楚楚的男人變成獸類,滿身刀疤的莽漢流出了眼淚,彈著古箏的姑娘眼里全是迷茫,心口不一喊了一天的老鴇滿身疲憊…
即使夜已過半,子時猶過,那份喧鬧也依然看不到停止的跡象。
這就是長安的商街中心,國都中心才有的不夜景象。
商街的中心處,一個看上去不足二十的少女正靜怡的站在街道中央,和周圍喧鬧不同,看上去靜謐而又清秀,和周圍的環境有些融不進去,給人一種出落在淤泥中荷花般的感覺。
年齡不大,卻又在后夜的時間出現在了商街的中心,若不是家境特別優渥出來游玩,那便是以色娛人的藝妓娼婦了,可這姑娘卻沒有揮手攬客,以笑待人,只是靜靜的站在那里,仿佛周邊的喧鬧都與她無關了一樣。
很多時候,她們沒得選擇,身為以色娛人的工具,卻也總是期望能有一份屬于自己的邂逅,萌生出一份至死不渝的愛情,但,大多數都發生在了夢里。
少女面色潮紅,眼有漣漪,今日便是她夢想成真的一刻。
和大多的藝伎一樣,她同樣琴棋書畫樣樣涉足,隨談不上精通,但騙一騙那些自詡為才子的男人還是饒有余裕,可今天他遇到了一個自認為十個自己也無法糊弄的男子。
面如冠宇,身姿挺拔,臉上總露出一種若隱若現的微笑,即使在深秋的冷夜,只要四目相對她也能感受到如陽光般的溫暖。無論長相,還是詩才都是能冠絕五方,萬里挑一的男子。
明媚的笑容,立體的五官,溫柔的微笑,透骨的傲氣,挺拔的身姿…
如果能和這樣的男子邂逅在一場雪中,而后譜寫一段佳話該有多好!可惜,自己是青樓的普通藝伎,連花魁的邊都沒有粘上,只能熱眼灼灼的默默看著那帥氣的男子在書案上揮筆潑墨。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一枝紅艷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斷腸。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
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干。
真是好詩呢!站在遠處的少女抱著柱子在心里贊嘆,這樣波瀾不羈,喻物開闊的詩語應該只有那種走遍天下的人才能寫的出來吧,僅在一城之地內成長的自己,或許這輩子都無法企及。
當詩寫完后,紅印印上紙張她才得知,那人,原來便是大唐的李太白。
那個傳說中一本詩集就能賣上幾千兩,被他增詩臨幸的姑娘都能變成花魁的奇男子。不過。還有一種坊間的傳說便是,說李白據聞是萬中無一的殺手,來無影去無蹤,而身份也可能和曾經坐在龍椅上的李家有些關系,背景龐大。
可這些和自己又有什么關系呢?
兩人的身份如同云泥,天若不塌,便永遠都觸碰不到一起的兩個世界的人,自己只能坐在地面仰望的存在,現在只要默默觀賞便好了。
字跡挺好看呢!
能將字寫的那么灑脫的人還是一次見到,少女盯著那被砧木壓住的宣紙,有些出神,過得一會,卻發現那些字跡在自己的眼里越變越大,越變越大,最后幾乎是貼在了自己的面前。
“姑娘,這詩,贈你可好?”
“啊?”少女受寵若驚,看著對方的清秀臉龐開始迷失。天,自己居然會被老天眷顧,那被譽為詩仙的男子居然會主動走到自己面前,語氣和藹,面露柔情。
天塌了吧!
“好…好啊!”
少女驚詫中緩過神來,如獲至寶般的接下了詩詞,吹干墨跡,卷進卷軸,抱在了懷里,樣子如同在山中挖了數年才挖出來寶貝的老人一般,笑臉嫣然。
就連站在對面的李白也一時間看楞了神。
李白新詩百兩起。
這話她是知道的,即使拿了她的初夜也要倒找一半才夠的上數。在這青樓之內,外表比她好看,身材比她飽滿的姑娘不知凡幾,可對方卻偏偏看上了自己。
真是天神的眷顧。
午夜的男子來這里尋歡,無非就是想要找一個陪他過夜的伴侶,那為何不是自己?無論如何,眼前人總比之前的那些姐姐們被肥胖的富戶選中要好上許多,姑娘才子才是絕配,至少也要能給自己留下一個回憶。
少女抿著嘴唇,猶豫許久最終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喊了出來,將聲音回蕩在了整個大堂。
“我愿意!”
整個大廳都被吼聲驚的有了一瞬間的窒息,隨后爆發出了無數的喝彩和口哨聲。一旁的老鴇也有些驚詫,平時不怎么出聲的孩子今天居然會這么主動。
成長了啊!
少女紅著臉龐閉著眼睛期許著對方的答案,希望不被拒絕,畢竟他并沒有說明真正的來意,萬一他真的只是手癢,隨便寫手詩來怎么辦?
萬一,他給錯了人怎么辦?
萬一,他只是調戲自己怎么辦?
萬一…
種種種種的胡亂猜想在少女的腦海中纏繞,想要打破自己的幻想,想要告訴自己有多么武斷。
“如此甚好!”溫潤的聲音再次響起,使得少女臉微微一愣,隨后心里歡呼雀躍,臉上也變的越加潮紅起來。
閨閣房中,推杯換盞,四目相對,一帆云雨,自己終究跨越了成人的一步,走上了成長的階梯,為自己的腦海打下了一輩子的烙印。
真是一段美好的記憶,我會好好珍惜的。從今往后。
“你是想當個曇花一現的花魁,還是想要一份自由?”堅挺的胸膛傳來了關切的詢問。
少女愣住!自由?花魁?
無論哪條路都是自己不曾追求和奢望的東西。
從未想過未來的姑娘第一次知道自己可以抉擇未來,不由的淚流滿面,泣不成聲。李白懷里的姑娘如同被響雷震怕了的鼴鼠般不停抖動,一番思忖之后,她最后選擇了自由。
他離開了。
融入了夜色,消失在人海,也不知道以后還有沒有機會再見一面,若是可以,真想畢生相伴…
少女捧著懷里那本價值不菲的太白詩集,向著遠處消失的背影頷首福禮。
黎明之后,便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