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竹鎮北邊有座山,名為五竹山。
這山不高,叢林掩映的,很是幽靜。山上自然是有竹子的,不過不算多,還是人工種養的。
穿過竹林,便能見到一座小院。陽光從樹梢斜斜的撒過來,很有幾分世外高人隱居之地的味道。
“這小破院子,看著就沒什么好東西。”說話的人穿了一身僧衣,正是不戒。他偏頭,道,“那什么焚心酒真的有那般好喝?”
旁邊的男子望了望天,“我們可是有求于人的。”
這人自然就是陳囂了。
昨晚,他把棋老鬼的事告訴了不戒,還把那支白色羽毛拿出來了。除了沒提戰歌幾人,關于案子的事基本上都說了。
果然,不戒在知道有人栽贓飛羽大盜之后,很是義憤填膺的說要幫忙,還信誓旦旦道,盜亦有道,他飛羽大盜怎么可能殺人?
關于這個案子,突破點是有的,一個是那天晚上在人群中教唆的幾個人,雖然不知道他們跟兇手是不是一路的,但一定知道些什么。另一個就是那晚在客棧跟棋老鬼下棋的馬老先生。
前一個,陳囂不好調查。他倒是記得那幾個人的容貌的,不過他一個逃犯總不能明目張膽的進城找人。另外,他覺得青離會調查這件事,憑著小希的丹青之術,再加上縣衙的力量,想找個人是很容易的事。
如此這般,陳囂就帶不戒來了五竹山了。
小院周圍很是安靜,陳囂正準備上前敲門,不戒拉了他一把,道:“我先進去看看。”
說著,身影一閃便消失了。
陳囂撓了撓腦袋,挺小心的啊。
沒一會兒,不戒回來了,給他使了個眼色,道:“你進去,我在外面守著。”
陳囂覺得他有些過于謹慎,不過想想棋老鬼,也就同意了。
“咚咚咚。”
敲門之后,陳囂等了沒多久,就聽到一個聲音——
“門沒關。”
陳囂推門進去了,卻見一個白胡子老人背對著院門口坐著,手中正劈竹子,旁邊堆著幾個剛成形的燈籠,還未糊紙。院子的另一邊是個草垛,許是用來修補茅屋的。
“是你啊。”馬老先生轉頭,見到他有些意外,不過很快就露出一絲笑意,“來討酒喝的?”
陳囂下意識的就問了一句,“還有嗎?”
說完,不由摸了摸鼻子,略不好意思。
馬老先生笑了,手上的活沒停,抬了抬下巴,白胡子一翹一翹的,“那邊屋子里,床底下。”
院子里只一間茅草屋,里面的陳設很簡單,一張床,一張小案,其余的便是洗漱用品了。
床有些矮,陳囂趴在地上瞧了一眼,卻不由吃了一驚——
床底下密密麻麻的,擺了一排排的紅酒壺,粗看至少有三十多個。
這…都是焚心酒?
陳囂取了一壺,走到院子里,眼中十分的困惑,“馬前輩…”
他剛一開口,馬老先生就擺了擺手,“什么前輩,老夫就一普通小老頭…叫爺爺吧。”
陳囂行了禮,“馬爺爺,那些酒,你都沒喝啊?”
馬老先生道:“老夫只喝水,不喝酒,也不喝茶。”
陳囂更加不解了——
五竹客棧的小二不是說,馬老先生什么都好,就是嗜酒嗎?每次棋老鬼得了一壺焚心酒,馬老先生就像是在山上聞到了酒香似的,立馬就下山了。
若是他不喜歡喝酒,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馬老先生沉默了會兒,道:“棋老鬼原本是來殺老夫的,沒成想,最后先死的,卻是他。”
陳囂瞪大了眼睛,“什么?”
——殺他的?這兩人不是好朋友嗎?
馬老先生笑笑,繼續干活,道:“算算,快七年了吧。那年,我在五竹鎮街頭,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知道他是來殺我的…”
七年前,馬老先生剛搬來這五竹山沒多久。
那是冬天,還未落雪,風卻很大,他的茅草屋都差點掀翻了。不記得是早上還是傍晚,也不記得他到底是想去買鹽還是買鐵釘,只記得那日的街道上有些冷清。
他轉過一個路口的時候,聽見一個聲音——
“會下棋嗎?”
他轉頭看過去,正好對上一雙漆黑銳利的眼睛,讓他想起了被野獸盯上的感覺。
這人,便是棋老鬼。
當時的馬老先生并不認識他,卻感覺到了危險,第一反應是快跑,可是,腳卻動不了,身體仿若凍僵了一般。
那人道:“贏我三子,這酒便送給你。”
馬老先生這才看清了他那張長滿胡子的臉,看到了擺在他面前的一張棋盤,也看到了棋盤旁的一壺酒,酒壺是紅色的,還未開封就已經聞到了酒香。
那是他第一次跟他下棋,贏了三子,帶了一壺酒回家,不記得有沒有買鹽,或者是買鐵釘…
再后來,每個月,棋老鬼都會來一趟五竹山,告訴他說他要去買焚心酒了。
每到這時候,馬老先生便知道,他該下山了。
如此這般,一晃,七年就過去了。
相處的時間久了,棋老鬼也漸漸的透露了些事,有些是馬老先生刻意打探的,有些是棋老鬼不經意間說漏嘴的。
棋老鬼跟馬老先生并無仇怨。他是個殺手,而有人要買馬老先生的命,出的價錢讓他很滿意,他便來了。
馬老先生道:“棋老鬼殺人之前,必得跟‘獵物’下一盤棋,若是對方能贏他三子,他便暫時饒他一命。必須是三顆子,一顆不能多,一顆不能少。”
陳囂很是驚訝,緩了半晌,問道:“那你知道,買你命的那個人是誰嗎?”
馬老先生拿蔑刀的手頓了頓,低著頭笑了笑,搖頭,“不知。”
陳囂覺得他是知道的,只是不想說。不過,那是七年前的事了,跟棋老鬼的案子應該沒什么關系,也不再多問了。
他抱了抱拳,告辭。
馬老先生叫住了他,抬手,“給你。”
那是一把竹劍,劍柄的位置還很細心的纏著布條,卻是他剛剛才做成的。
陳囂接了,“謝謝。”
出了小院,陳囂沒有看到不戒,也不在意,往前走了幾步,進了竹林之后,果然看到了在前方等待的人影。看他神情,剛剛小院里的對話,他應該都聽到了。
陳囂感概道:“真想不到。一個殺手竟然在一個普通小鎮住了七年,還被人當成瘋子。所有人都以為馬老先生是棋老鬼的克星,卻原來棋老鬼才是拿捏人命的那個。”
不戒雙手抱胸,道:“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以為殺手是什么人?江湖上頂尖的殺手未必是武功最高的,卻一定是最擅長偽裝的。他們平日里就藏在普通人之中,看著絕對比普通人更加普通。”
陳囂摸著下巴,“棋老鬼這種有特殊癖好的殺手,應該很好…”他說著,突然停下了腳步,轉頭,往山上看了一眼。
不戒問道:“怎么了?拿了一壺酒不夠啊?”
“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陳囂將手中的酒塞給他,轉身就往回跑,“馬爺爺有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