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節摸魚 幾百顆人頭砍罷,刑架旁守候已久的城丁們一擁而上,把死囚們的尸體一個挨著一個地堆到刑架下方的柴薪上,再把一顆顆腦袋集中起來,掛到了刑架上邊的鐵鉤上。等這些準備工作一完成,執火的城丁在監斬官的命令下將刑架一個接一個地點燃了。
在觀刑者的注視下,刑架下的火苗借著微風迅速生長,十來個火團慢慢地連成一線,宛若一條火龍。帶著異味的滾滾黑煙翻卷不停,呼呼地向南邊奔去。
就在這個當口,所有刑架下的血跡已經融匯在一起,形成了一片血海。喊殺聲早已沉寂下去的人群中,所有人的眼底已被血海染紅。
觀刑者的瞳孔被火焰點燃,他們像木雕一樣一動不動,望著被烈火炙烤,扭曲,變形的人頭珠簾,仿佛若有所思。
張若水此時腦袋空空如也,直到傍晚,人們陸陸續續散去的時候,他方才清醒。左尋右找,終于發現了徐善行的身影。
徐善行滿臉的意猶未盡,“嘿嘿,百人火刑,這么壯觀的景色,就是老夫也是頭回見到!”
張若水聽他說的風趣,再也壓不住胸中的惡心。“噦…”張若水干嘔了一陣,方才抬起慘白的臉。
“師叔,您能帶我一程嗎?”
“哦?去哪啊?”
“去哪都成,嗯,還是北邊吧!”
“哼,北邊你不想去都不成。”
張若水很小的時候聽過一個關于一只蠢鵝的故事。有一只大鵝很兇猛,主人就用它看家護院,可是這只鵝的腦子不太好使,很容易忘事。一天一個人從這只鵝跟前路過,鵝就上去啄這個人,這人一巴掌就把鵝拍暈了。不一會鵝醒了,又去啄這人,這人再次把鵝拍暈,如此反復六七次,那人一惱,踩著鵝就把它的脖子扭斷了。
張若水覺得自己和那只蠢鵝也沒什么分別,都是好了傷疤忘了疼那類的。
跟著徐善行出了南越國境沒到一個月,張若水已經快把仁化觀里那一座座墳頭忘得一干二凈了。該吃吃,該喝喝,甚至有的時候還找十四先生斗斗嘴,張若水自己有的時候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沒長心肺。
十四先生地位超然,只要他們兩個在一個地方停留三天以上,必定會有達官貴人登門拜訪。徐善行雖然從不拒客,但臉上也從沒給過人好臉色。張若水曾問十四先生:“既然您不耐煩有人來打擾,為何不閉門謝客,或者干脆隱匿行蹤呢?”徐善行則沒好氣的回道:“老夫要是藏起來還找誰收錢去!”
徐善行的回答讓張若水對他這位便宜師叔的人是復雜起來,他實在難以認同這位貪財好殺的十四先生居然會有那么大的本事,那么高的地位,和一副還算英俊瀟灑的皮囊。尤其是最后一條,每當張若水看看自己瘦弱的的四肢就怨氣不打一處來。
雖然號稱圣教的十四先生,但在張若水眼里,徐善行就是一個憨貨,三十幾歲的人為了充大輩,硬是老夫老夫的自稱個沒完。十四先生鬧出的笑話不止于此。
途徑岳州的時候,圣教岳州觀觀主李若昀曾請徐善行到岳州觀開場經筵,十四先生事先收了人家的孝敬,不好推脫,只得硬著頭皮講了一場。
會場上,張若水看著四周大大小小的道士臉上的表情全都像得了便秘一樣,大有吾道不孤之感。張若水一聽徐善行講道就覺肚子里有刀在扎,疼痛難忍,捂上耳朵就不再疼。看來這位十四先生的本事全在殺人和花錢兩樣上,讓他來講道,誤人子弟不說,簡直就是殺人害命。
岳州的事過之后,可能是徐善行覺得已經賺夠了錢,也可能是為了避免再次有人邀自己開場經筵,徐善行終于同意低調趕路,這讓張若水輕松了不少。依張若水的性格,對于自己的行蹤他是絕不想到處暴漏給人的。
二月中旬,書童打扮的張若水此時正站在船頭,欣賞著東亭美景,十分愜意。忽然耳邊傳來綿長的呼吸聲,張若水心道:“又來了!”
“先生,可是有了?”張若水斜著嘴角笑問道。
聽見張若水發問,徐善行一甩衣袖,把寬大的儒袍抖得啪啪作響,然后怒哼一聲,頭也不回地鉆回了船艙。
見徐善行逃得痛快,張若水再也忍不住,蹲在船頭大笑出聲,手掌在船頭拍得通紅。牛鼻子,穿上讀書人的衣裳就真當自己是大才子了!
自打幾天前租下這條父女經營的小船后,類似的情景已經發生了不止一次。每當十四先生有感于風物,即將賦詩一首的時候,張若水總會在適時的時候打打岔。不怪張若水缺德,實在是牛鼻子惱羞成怒的樣子太過搞笑,讓他欲罷不能啊。
正在船頭捂著肚子笑,張若水忽然覺得身后有風,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一閉眼,往前一竄,張若水一個猛子就扎到了湖里。
然后在水里手舞足蹈地高呼救命。
正在收拾鯉魚的小丫頭聽見了張若水的呼救,連忙稚聲稚氣地招呼船尾撐篙的漢子:“爹爹,小先生又下水摸魚去了!”
一番折騰,張若水再次被船家搭救上來。張若水顧不上濕透的衣服,上船后立馬朝船家恭恭敬敬地施了一個大禮,“多謝常伯救命之恩!”
被張若水喚作常伯的船家連稱不敢當,還不住地朝張若水鞠躬,把張若水弄得十分尷尬,雖然張若水現在扮作了書童,可在尋常百姓的眼里,那也是個了不得的讀書人呢!
常伯年歲不大,其實也還不到四十歲,和徐善行年齡差不多,但歲月在常伯臉上的痕跡格外深刻。常伯皮膚黝黑,皺紋密布,即使是笑著的時候,張若水也總感覺常伯的眉角是往下耷拉著的。
看著常伯戰戰兢兢的樣子,張若水想了一想大興的世事,也就不再多謝常伯的救命之恩了,否則說不定常伯最后會朝自己施什么大禮,那可不是張若水想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