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節刑場 過了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徐善行就拎了一個精致的小布包走了出來,得意洋洋的丟給了張若水。
張若水接過布包,感覺挺壓手,但實際并沒太重,便翻了翻眼皮,你也不過如此,有什么好得意的!然而徐善行那欠抽的嘴臉讓張若水心中猶疑,他偷偷地打開了布包的一角,然后立刻就合上了,并且警惕地朝四周張望起來,好像大街上的每一個人都是潛在的強盜一般。
“奶奶的,是黃的!”
張若水這是突然想到一個成語,小兒持金,自己雖然不是小兒,可也沒差多少,他不由白毛汗直往外冒。
金子的力量就是這么神奇,張若水之前背著當掉的寶劍招搖過市,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妥,可如今手里捧著價值等量甚至更少的黃金,他卻小心臟砰砰地跳個不停。
注意到了徐善行看自己的的眼神,像是掃視鄉巴佬一樣在自己身上來回刮蹭,張若水終于從金子的誘惑中脫身出來。
張若水正了正神色,把小布包牢牢實實地背好,當然也沒忘偷偷地藏一塊在袖子里。“鄉巴佬,鄉巴佬都是你爸爸!”張若水咬牙切齒地默念著,也不知道他在和誰較勁。
回到廣源樓,徐善行找賬房會了鈔,張若水便要拉著徐善行去城東觀刑。張若水要替師父師兄們看看這幫仇人是怎么遭罪的徐善行好像也正有此意,也就沒有反對。
當兩個人來到城東的河灘刑場的時候,河堤上早就擠滿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說起來仁化一城的百姓被天圣軍的賊人禍害了個七七八八,受害的人們多多少少都跟韶州里的百姓沾親帶故,有這么多人來觀刑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河堤上的這些人有的痛哭流涕,有的吵吵巴火,義憤填膺,有的純是來看熱鬧的,指指點點,還有的舉臂高呼,官軍勇武,王爺英明。當然也有不少人和和張若水身旁的十四先生一樣,默默地駐足觀瞧,面無表情。男女老少,不一而足。
碎石河灘上立著十來根高越丈許的粗實木樁,木樁上頭釘著一圈細些的木桿,木桿的末端綁著一根根帶著鐵鉤的繩索,風一吹,鐵鉤叮叮當當地相互撞擊,聲音清脆,宛若風鈴。
大木樁五六丈一個地沿著干涸的而河岸排成一排,木樁下面都堆滿了柴薪,即使從沒見過這套物什,結合著“火刑”兩個字,張若水也猜出這些可能就是待會要派上用場的火刑架了。
等到日到中天的時候,一大隊人馬從城門的方向朝河岸走來,這隊人正是三百個刑犯和押解他們的兵丁。
囚犯們像是羊群一樣被士兵們驅策著,十來個一串的被拴在一起。所有的囚犯都是衣衫襤褸,體無完膚,有的甚至還缺胳膊少腿,鮮血正不斷地從他們的傷口里涌出。顯然,只有短短一天的牢獄生活就讓這些反賊吃了不少苦頭。
囚犯們被三四串一個小方陣地帶到一座座刑架前跪下,整個過程中囚犯們都低著腦袋,不發一聲。有的犯人虛弱的走不動,被壓隊的士兵一棒子敲碎了腦袋,也只悶哼了一聲就軟軟地倒了下去。前面的囚犯頭也不回,后面的則直接跨過地上抽搐的人體,眼都沒眨地繼續向前。
與死寂的囚犯們相比,河堤上的情況截然相反。死囚們剛一出場,就徹底的引爆了河堤上的人們的情緒。“搶劫家財,天理不容!”這是士紳老爺們的心生,“犯上作亂,國法必誅!”這是讀書士子們的堅持,“殺人償命,死不足惜!”這是普通百姓的控訴,“踐踏圣教,殺頭炙魂!”這是信徒們的詛咒。
河堤上的呼聲連綿不絕,最后化為同一個節奏,同一個聲音:
“殺!”
“殺!”
“殺!”
千萬人的怒吼猶如一道洪流,連綿不絕,震耳欲聾,張若水甚至覺得腳下的大地都在顫抖。
張若水被擠在狂熱的人群里,他沒有跟著喊打喊殺,因為他覺得有些害怕,甚至脖子都有些發涼。
雖然張若水也對那些殺害了他師父師兄的賊子們恨之入骨,但眼下的氣氛只讓他覺得恐怖,偷偷朝徐善行望了一眼,發現徐善行也在饒有興致的打量著自己。
徐善行朝張若水詭異一笑,然后也揮舞起了拳頭,跟著眾人一起高呼:
“殺!”
“殺!”
“殺!”
徐善行越喊聲音越大,越喊臉上的表情看上去越開心。
暗罵自己不落教,理會那個神經病牛鼻子做什么。即便心中不安,張若水也沒有掉頭離去,看著仇人們挨刀子,總是件令人心情愉悅的事。
監斬官這時登上高臺,本想長篇大論一番,無非是歷數賊人們的罪行,告慰逝去的鄉親,安撫幸存的百姓,順便宣講一下王府的精神,云云。但他看看河堤上的氣氛,便自嘲一笑,搖了搖頭,從桌案上抽出一支令牌,大喝一聲:
“火刑!”
隨著一陣鼓響,河堤上的人們漸漸安靜下來。
“火刑!”
傳令官大聲重復了一遍監斬官的命令,劊子手們終于開始了動作。
數排刀光一閃而過,所有的刑架前同時開始了處刑。囚犯們如同待割的麥子一樣一排接著一排的撲倒,頭顱在河灘上到處滾動,如撒了一地的豆子,半空中更是上演了有顏有色的噴泉表演,一排血水還沒落下,另一排血水又緊跟著騰起。
最開始的時候,張若水還能感受到那種大仇得報的快意,甚至還忍不住地叫了一聲好,但接著張若水便感覺眼前的景象越來越不真實起來。
張若水前幾天還被這些反賊們囚禁著,幾天里張若水見過了太多的殺戮與血腥。而在殺戮中,總是伴隨著反抗,搏斗,怒吼,求饒…可現在刑場里的情形完全不同,無論是行刑者還是受刑者,都是同樣的默不作聲,面無表情。一方機械地揮刀,一方機械地倒下。
在張若水的眼睛里,眼前正在發生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幅會動的畫,不但沒有聲音,更沒有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