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塘縣衙 酒席不歡而散,李子稻和海瑞回到了縣衙,卻陷入了很長時間的沉默,兩個人坐在一起,誰都不想開口說話。
就這么枯燥了大半個時辰,李子稻才打破了這份沉默,聲音略微有些沙啞的道:“你打算怎么辦?”
海瑞沒有吭聲。
李子稻又道:“如果不行,我就幫你扛下來,你是我推薦來杭州的…”
話剛說到這里,海瑞突然道:“你怕了?”
李子稻微微楞了一下,隨即就苦笑了起來:“我不是怕了,我是累了,心累!”
海瑞沉默。
李子稻嘆了一口氣道:“比起他們這些人,我們太干凈了,干凈的像個總角童子!”
這話海瑞聽的很明白,他們這些人確實不擅長耍陰謀詭計,說句實話,來到杭州后,海瑞的自信心就受到了相當程度的打擊。
他本以為百姓是站在他這個清官這邊的,可沒想到百姓卻是站在張忠那個奸商身邊的。
他本以為憑著一身的正氣,能夠在杭州這個張忠的老巢里,殺個七進七出,可沒想到,結果卻是撞了一頭的包。
現在更是被人明著利用,人家甚至明著跟你說,我要把你當槍使,可偏偏他還不能不去做那把槍。
這對于心高氣傲的海瑞來說,其打擊有多大,可想而知。
但你要說讓他就這樣認輸,那絕對不可能,如果他真就這樣認輸了,那他就不是海瑞了。
“張忠想拿我當槍使,他以為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但他錯了,我從來不是什么君子!”
海瑞瞇著眼睛道:“雖然我不怎么喜歡胡部堂,但比起張忠來說,胡部堂在大事上,從來不會誤國誤民,而張忠,不僅不顧百姓死活大賺黑心錢,還想著以邪術蠱惑陛下,這種人,說什么我也不能讓他得逞了!”
李子稻很是吃驚的看著海瑞,仿佛第一天才認識他一樣。
海瑞沒有理會李子稻的驚訝,他繼續道:“張忠這個連環計,看似完美無缺,但實際上,卻有著一個很大的漏洞!”
李子稻眉頭擰了起來:“漏洞?”
海瑞點了點頭:“不錯,就是漏洞,他想利用我們把裕王殿下拖下水,他想得倒是挺美的,但如果我不去抓孫詠春呢?或者說我去抓了,卻無功而返呢?只要孫詠春不到案,這個案子就審不下去,我只要一直拖著這個案子,他就拿我們沒辦法!”
李子稻想了想,還真是那么回事兒,他又仔細琢磨了一番后道:“可胡宗憲那邊?”
海瑞道:“我不相信胡部堂真的扣了他的糧食,而且我也不相信他那些糧食是用來平抑糧價的,就算胡部堂真的扣了他的糧食,只要他肯把那些糧食拿來平抑糧價,他張忠又能怎樣?就算他告到陛下面前,也不可能把胡部堂怎么樣的!侍農,你看看現在的糧價,四兩一石,之前更是到了六兩,自陛下登基以來,糧價最高不過二兩,哪怕是二兩也差點逼的百姓造反!”
“可現在呢?現在是四兩,之前更是達到了六兩!這樣高的糧價,那么多吃不上飯的人,只要稍微有點火星子,這些人立馬就會揭竿而起!”
“陛下和朝中閣老,以及諸臣工也都明白,所以就算胡部堂真的扣了張忠的糧食,只要他把那些糧食拿出來平抑糧價,陛下、閣老以及諸臣工,都不可能怪他的!”
話罷,海瑞就死死的盯著李子稻的眼睛。
李子稻被海瑞看的頭皮有些發麻,但他轉瞬就明白了海瑞的意思,他一下子就陷入到了沉默當中。
過了好久,他才咬了咬牙道:“好,我明天就動身去寧波!”
海瑞搖了搖頭道:“不,你現在就應該動身!”
李子稻沉吟了片刻,咬牙道:“好,我現在就動身!”
李子稻剛從錢塘縣縣衙離開,后腳跟就有人跑去了張忠府上。
書房里,張忠一聲不吭的聽完你來人所言,便隨手打賞了兩定銀子,以及一打糧票,這東西,是張忠用來給江南各府各縣的衙役們發福利時弄出來的,可以到張忠所開的米鋪憑票領取相應數額的糧食,且每張票領取的糧食是恒定的,不論糧價是否有波動,上面寫著多少,就能實領到多少,所以這東西,在米價高漲的時候,遠遠比銀子更受歡迎。
所以來人一看張忠居然賞了一打糧票,樂的直接就跪下給張忠磕了三個響頭。
張忠擺了擺手,來人就被小丫鬟落落領走了。
等人走了,張忠陷入到了沉思當中,他真沒想到海瑞居然還有這么一手,而且這一手還非常的漂亮,一下子就找到了關鍵點。
他多少還是想的有些簡單了,他之前想到了海瑞不可能把孫詠春抓回來,所以早早的就派人去了南京,打算從上面給揚州知府施壓,從側面幫一下海瑞,畢竟錢塘縣的衙役抓回來,這計劃才算完美。
現在看來,還是把海瑞想的簡單了,他確實很了解海瑞,但他卻忘記了,他本身就是海瑞最痛恨的那一類人,想想海瑞的審案手段就明白了。
與其冤屈貧民,寧愿冤屈富民。
與其冤屈小民,寧愿冤屈鄉宦。
雖然孫詠春在海瑞看來,不是小民更不是貧民,甚至在看瑞看來,孫詠春這樣的早就該被砍了頭了,但拿他和孫詠春一比的話,海瑞眼里更可惡更招人恨的那個,肯定是他張忠。
在書房里踱了一會兒步,張忠忽然向著書房外走去,不過一走出書房,恰好看到落落回來了,便問道:“落落,今兒誰當班?”
落落微微一楞,想了一下,才明白張忠的意思,道:“是十三!”
張忠道:“你去把十三叫來,我有事兒吩咐他!”
落落應了一聲,便轉身去了前院,片刻的功夫,就把刀十三領到了書房里。
刀十三對著張忠一抱拳“少爺,您找我!”
張忠也沒啰嗦,直言:“十三,有個任務交給你,你自己點上五十個人,去一趟揚州,現在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