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場殺戮,來得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快。
祭奠完死得很不安詳的地頭可汗后,一眾可汗和部落頭領,當然還是各自散去。
他們再是兔死狐悲,也覺得那兇手再度出現,至少要等到明天吧…
然而在回歸的途中,土庫部落首領再度受襲。
當消息傳來,鐵色鐵青的木桿可汗和神色隱隱透出變化的狂雷赫哲,第一時間趕到現場。
然后他們就發現,土庫部落首領,連帶著麾下的五十勇士,無一生還。
依舊是一劍兩斷。
又是一場屠戮。
一場距離地頭可汗身亡,僅僅相隔兩個時辰的屠戮。
關鍵在于,死去的這位部落首領,正是之前放縱手下鬧事的罪魁禍首。
會議討論的重點,就是木桿可汗要懲戒土庫部落的士兵,卻被其他人袒護。
這些頭領袒護,倒不是完全偏幫土庫部落,僅僅是因為所有的部落,都是這樣的。
不遵軍紀,沖突連連,腦子一熱就動刀子。
木桿可汗要殺雞儆猴,提升大軍戰力,他們也明白,可一旦真的形成鐵律,那么以后各個部落武士的生命,就相當于直接掌握在木桿可汗的手中,視手下如私產的他們豈能愿意?
別談什么遠見,我們連文化都莫得,就看眼前!
木桿可汗心知肚明,在其位,謀其職,如果換成他是部落首領,也同樣會袒護自己的武士,這是階級所限,沒有辦法。
但現在,天降正義了。
地頭可汗先死…
土庫部落首領再亡…
那些之前就有所懷疑的小可汗和部落首領們,會怎么想?
“不是隨意亂殺,這是要激化我各部的矛盾。”
“是齊人?”
“還是周人!”
木桿可汗眼中的怒火消散,轉為冷靜的思考。
他原本認為這刺客是北齊派來的,畢竟此次突厥大軍南下,進攻的就是北齊。
但此時此刻,他改變了猜測,認為這是北周的陰謀詭計。
為的就是讓突厥大軍按捺不住,與北齊先展開大戰。
七年前的那一戰便是如此,北周突厥同攻北齊,結果北周占據了大片地盤,拓展邊疆,突厥卻什么好處沒撈到,灰溜溜地滾回草原。
前車之鑒,怎能再中敵人的奸計?
“國師!”
有鑒于此,木桿可汗看向赫哲,露出了拜托之色 “此人在練劍!”
赫哲卻是雙目神光熠熠,看著滿地的尸體,嘴角的興奮之意在擴大:“第一次還控制不住,這回已經成熟了許多,繼續吧,我期待著你到達最強的時刻!”
不用期待,第三場很快來臨。
尸體都還沒看完,又有親衛前來通報,又一位部落首領被殺。
木桿可汗臉色鐵青,與狂雷赫哲趕到現場。
發現這位倒不是鬧事的,而是防御力量最弱的,隨行只有三十位親衛。
而這一回,不再是一劍兩斷。
所有尸體上只有一道劍痕。
或在胸腹,或在背部,或在腦門,無論傷口長短,劍氣入體,都是一擊致命。
赫哲目光掃視,微微頷首。
又有進步了。
武功招法的威力,不在于單純的強大,而在于控制。
能將浩瀚的天地偉力,按照自己所需,發揮出置敵于死地的力量,不多一分,不少一絲,才是登峰造極的體現。
破碎虛空下的向雨田,打開仙門,操天控地,匯聚無量元氣,便堪稱這個世界的“仙”。
而大宗師以自身之力契合外天地,則引動小范圍內的蒼穹偉力,造成強橫絕倫,如神如魔的攻勢。
現在這個刺客,權且將之稱為刺客吧,所施展的劍術,就開始逼近這個領域。
赫哲嘴角咧開,渾身上下都泛出一種久違的興奮感。
對于大宗師而言,絕大部分宗師的挑戰,也只是螳臂當車。
碾死一只不自量力的蟲子,毫無趣味,唯有那種真正可威脅自身的存在,才是可堪一戰的對手。
比如那時挑戰他的“狂刀”伊利。
又比如現在這個一個不留的中原刺客。
赫哲期待著。
木桿憤怒著。
所幸第一晚結束了。
沒有新的殺戮。
而第二天陽光剛剛普照大地,數十支突厥精銳騎兵立刻開始在附近搜尋,塵土沖天,聲勢浩蕩,同樣營帳內部的巡邏守衛也開始調整,將防線拉開,范圍擴大,不求萬無一失,只要隨時示警,正是針對刺客所在。
然后第二晚,殺戮再臨。
死神繼續收人。
突厥大軍二十萬人,共分四軍,別說這些自由散漫慣了的突厥人,就算是再訓練有素中原精銳,也不可能在短短一日中就有大幅度的改變。
實際上,他們變還不如不變,一變破綻更大,有了夜襲隊提供的地形與布放圖,黃尚幾乎是自由來去,在除中軍外的其他三軍內大開殺戒,一次次的出鞘,一次次的試劍。
木桿可汗和狂雷赫哲隨著他到處趕場。
畢竟去世的,至少都是一個千人部落的首領,木桿可汗總要有所表示,對于那些部落武士加以安撫,赫哲則看著那越來越細,越來越短的傷口,笑容逐漸變態。
“劍快成了。”
木桿可汗雖然年輕時也有直逼宗師的實力,但如今年紀已大,對于武道的追求自然也就放下,眼見赫哲露出相識以來,前所未有的興奮感,不由地心中一驚:“國師?”
木桿可汗后面的話沒有問下去,可意思已經明擺著了。
這個可怕的大敵,你能打敗他么?
赫哲不屑于回答。
在他眼中,這不過是漫長人生中,一場稱得上驚喜的挑戰。
至于威脅?
凡人能威脅蒼穹?
笑話!
但顯然其他人不會這么想。
第三夜。
第四夜。
第五夜。
殺戮在持續。
雖然各個小可汗和部落首領的守衛越來越嚴密,甚至里三層外三層,黃尚也得手不了,只能退而求其次,路過看著哪個長得帥的突厥士兵,就給他一劍,效率大大降低,但這種惶恐不可終日的感覺,終于讓他們感受到了被侵略者的絕望。
一個人,侵略一軍。
殺了數夜,累積也不過是數百人 相比起二十萬大軍,僅僅是九牛一毛。
但這死亡的人物之關鍵,喪命的親衛之慘烈,卻讓一片陰云籠罩下來。
一個個都有了黑色臥蠶。
古人不比現代人,熬夜爆肝脫發成了家常便飯,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已成習慣,這樣黑白顛倒,除了真的是武功修煉到一定程度,如陰癸派上下,否則實在頂不住。
而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第五夜。
瓦史可汗死。
死于距離金狼王帳,僅有八百米之處的大帳。
這一次,他身邊的親衛并沒有被殺光,僅僅死了他一人,一劍致命,見血封喉。
但木桿可汗聽到消息后,臉色劇變,首次感到了生命的威脅。
距離太近了。
不是距離大營近,而是距離他的人太近!
短短八百米的距離,對于普通武士而言,全力沖刺都只要數十個呼吸的時間,更何況那些頂尖強者?
于是乎,當他望向早已立于帳中,卻沒能拿下敵人的赫哲時,眼神中就露出一絲前所未有的質疑:“國師?”
赫哲沒有回答,查看著瓦史可汗的尸體。
在瓦史可汗身亡之前,他確實沒有發現,但劍出的一霎那,他就把握住了那稍縱即逝的氣息,可當他從帳內趕出時,對方已經殺了瓦史可汗,直接離去。
這才是真正的刺客。
一擊中的,遠遁千里。
同樣這也證明了,在爆發的速度上,此人并不弱于他這位大宗師。
至于藏形匿跡,更在他之上!
人力有所窮時,即便是大宗師,也不是雷達,不可能全方位無死角的掃視。
他們竭盡全力,心神掃描的精細范圍,最多不會超過三百丈,也就是千米左右,如果更要精確,那只有百丈了。
對比一下低武世界六脈神劍的攻擊范圍,上限已經是大幅度攀升,到了一個很夸張的地步,但顯然,這名刺客就游走在邊緣,以極強的機動性,完成了這場兇險至極的刺殺。
這已經不是戰術。
而是打臉。
打的是他這張突厥國師,名震天下數十載的大宗師的老臉。
赫哲怒了。
他的臉色平靜下來,興奮的笑容也收斂了。
可周遭的突厥人,卻心生一種無與倫比的恐懼感。
就像是黑漆漆的蒼穹,雷電即將劃破夜空的前一刻,那種煎熬與壓抑。
不過片刻后,赫哲開口:“他不會再殺了,劍已成了。”
木桿可汗順著他的目光,終于發現,這次尸體的傷口,僅有脖子處的一道三寸血痕。
說罷,他轉身離去。
備戰!
目送著這位戰無不勝的背影,木桿可汗不喜反驚,眼中生出了濃濃的擔憂與…
動搖。
好像為了證明赫哲的眼光,接下來的一夜,確實沒有殺戮。
但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沉甸甸壓在胸口,尤其是木桿可汗,幾乎是夜不能寐。
終于。
距離第一場殺戮后的整整十天。
這一夜,黃尚走向突厥大營,于千米外立定,張口長嘯:“狂雷赫哲,出來領死!”
那神威赫赫的聲音遙遙傳出,響徹小半個突厥大營。
哐當!
王帳之中,木桿可汗口中的酒杯打翻在地,猛然站起,怒聲下令道:“狼衛出擊,將他拿下!拿下!”
大帳之內,盤坐的赫哲則徐徐睜開眼睛,慢條斯理地起身,向外走去。
他的步伐不緊不慢,但每走出一步,隱隱有雷聲轟鳴而出,反推動他的身體向前躍出,仿佛縮地成寸一般,須臾間就來到了大營之外。
可就在這時,一蓬塵土劈頭蓋臉地糊下來。
千軍萬馬的馬蹄聲,也蓋過了浩蕩雷鳴。
那是木桿可汗最精銳的三千狼衛,早就備戰,一聽到來者的挑戰,立刻呼嘯怒卷而出。
赫哲的臉色終于勃然變化。
“來了!”
而目睹這一幕,黃尚笑了。
這場心理戰,他的目標,從來不是“狂雷”赫哲,而是木桿可汗。
大宗師歷經風雨,心靈千錘百煉,堅定如磐石,不會因為區區幾場刺殺,就有動搖。
哪怕黃尚出示證據,他的三位徒弟全部因自己而死,甚至把三具整整齊齊的尸體擺在面前,赫哲的精神波動也不會有半點破綻,反倒會借機爆發出更強的殺招,殺之后快!
如此存在,在這個世界里,可稱為半神。
即便在主神殿的評價中,他們也已經走完了脫胎換骨之路,正式開始超凡脫俗。
但狂雷赫哲再強,他依舊有破綻。
這個破綻不在于自身,而在于他的地位,他的責任。
他是突厥國師,是木桿可汗的支持者,是木桿可汗能夠壓服眾多小可汗部落頭領的可靠依仗。
而木桿可汗,不是半神。
他雖然是突厥帝國的大汗,普天之下最有權勢的人,但在心靈修為上面,也不過是個普通人。
哪怕他的心理素質要比其他人強得多,可關心則亂的道理不變,何況赫哲太重要了。
作為突厥的武力象征,精神寄托,赫哲不能敗!
在此次突厥二十萬大軍壓境,已經耗費了相當大的糧草軍需的情況下,赫哲絕不能敗!
無論如何,哪怕有再小的幾率,赫哲也不能敗!
偏偏之前赫哲一次次查看劍痕,變得越來越興奮,最終更生出一種將遇良才,棋逢對手的興奮感,轉而備戰,都給木桿可汗帶來了越來越重的壓力。
而八百米范圍內的近距離刺殺,更證明了這位大宗師,并非無所不能。
所以當赫哲出營迎戰,追求一場人生為之不多的刺激時,木桿可汗卻先一步派出了狼衛大軍。
顯然,他也知道狼衛大軍無法拿住對方,卻可以直接打斷這場決戰。
他要萬無一失。
而看著那一張張依仗人多勢眾,才能兇神惡煞的臉龐,黃尚傲然一笑,轉身離去,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只聽著那瀟灑的長吟,回蕩于滿天星辰之下:
“撫劍長號歸去也,千山風雨嘯青鋒!”
“突厥國師,所謂狂雷…”
“不過如此!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