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夫人在徐鎮的注視下,一臉平靜,沒有用任何話來反駁,反而以柔和的眼神望著徐鎮。
徐鎮不禁回想起周略雄沒來之前,她兇厲而陰狠的樣子咄咄逼人,與此刻柔和的模樣相比,完全像是換了個人。看來這兩樣武器已被她運用得爐火純青。
“你當我們是三歲小孩子嗎?”麻臉家丁的嘴角和眉毛全都勾勒著冷笑,“阿四雖然說體型瘦小,但至少也有七八十斤,你把他像磚頭一樣對著老爺扔過去,是為了救老爺?”
說著,他笑了起來。他卻不知道,他的行為在徐鎮眼里,就像個小丑在表演。
“在說明為什么出手之前,我覺得有必要先說明一些東西。”徐鎮不疾不徐地說道,完全無視麻臉家丁的嘲諷。他不覺得有必要理會這種跳梁小丑。
“第一,我并非是偷摸進來。”徐鎮盯著麻臉家丁的眼睛,“在申時末酉時初,即太陽剛下山時,我就已來過周府,一而再言明有事求見周老爺,卻被衛夫人的父親阻攔與門外,不予通報。”
說著,徐鎮指向其中三個護院。“關于這一點,這幾個護院可以為我證明。這三人當時受麻臉家丁之令,不允許我在周府門前逗留。”
“徐…”周略雄盯在那三位護院身上,正想要確認當時的情況,忽然想到徐鎮似乎還并不想透露身份,就改口道:“他所說的可是真的?”
那三位家丁低著頭,不敢與周略雄對視,神色各異,但就是不開口,似乎都在等另外兩人開口。
“都把頭給我抬起來!”周略雄臉色陰沉,用滾音功夫怒喝道,聲音不大,卻震得耳膜發顫,這三人竟然公然無視他的話,讓他覺得顏面掃地,“我再問你們一邊,當時的情況是不是這樣?”
“確實有此事。”其中一人終于坐不住了,垂頭承認。
“很好!”周略雄盯著麻臉家丁,光是從那用力的語氣,就能聽出來他的不滿,“你做得很好!”
“我承認的確有叫他們做過此事!”麻臉家丁神態冷傲,似乎并不在意周略雄的不滿,轉而冷眼盯著徐鎮,“但老爺身體欠微,你與老爺又并非相識。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受某人的指使,來謀害老爺?”
“第二,我將這位仆人推進去,并非是奔著周老爺而去。”徐鎮不會做沒有意義的爭辯,那樣只會浪費時間,“如果我是奔著周老爺而去的,那就算衛夫人擋在老爺身前,被撞飛的衛夫人也一樣會砸到周老爺,但這種情況并沒有發生。”
一群護院中,有人微微點頭,露出有道理的申請,有人則不以為然。
“而且——”徐鎮忽然看向站在護院身后的侍妾,“那位侍妾也可以替我證明這一點。當時她就站在衛夫人身邊。”
眾人的目光又齊刷刷地射向侍妾,并且讓出一條通道來。她可以直接面對徐鎮和周略雄等人。
“確實如此…”在眾人的目光下,侍妾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緊張。她點了點頭,聲音明顯帶有種膽怯,“當時衛夫人正在給老爺喂粥膳…”
說著,她忽然感覺到有條毒蛇般的目光盯在自己身上。她一看,是來自衛夫人的目光。她趕緊低下頭,“粥膳還沒有喂到口,突然黃四從門外飛進來,直接砸翻了衛夫人。”
侍妾的尾音還沒有落下,護院們看向衛夫人的目光忽然全都充滿了異樣。
自從三月份老爺大病之后,經過周老爺的子女親侄商討,為了防止有人投毒,立下規定老爺的飲食住行全都由侍妾負責,其他人一律不得插手。
如今衛夫人擅自給老爺喂膳,無疑是違反了規矩,再聯想到有傳言衛夫人對周老爺將家族一切事務交給周大少把持一事感到很不滿意。她這不尋常的舉動背后似乎另有微妙。
“弟妹,你給大家解釋解釋,為什么你會突然出現這里給老爺子喂膳?”周略雄盯在衛夫人臉上。這張王牌他之前就打過,但時機不對,沒能起到作用,但現在可不一樣了。
“我有事要出門去一趟銀州,估計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回來。”衛夫人絲毫不驚慌,反而露出柔弱的神情,凄凄說道,“我怕回來之后就見不到老爺了,臨走前過來探探老爺不為過吧?”
“情理上不過分,但你壞了規矩!”周略雄并不打算輕易放過她,毫不客氣地接著打出下一張牌。
徐鎮看著衛夫人楚楚可憐的模樣,同時也注意到,那些護院們看向這女人的眼神中似乎多了幾分同情的味道。
他意識到,如果情緒偽裝是衛夫人的武器庫,那這招楚楚可伶的應該就是她最的絕招。
其實這也得益于她姣好的容貌,如果換成其他模樣稍微有些不討喜的女人,就算能演繹出那種柔弱的眼神,也達不到同樣的效果。
不過從周略雄冷冰冰的眼神看來,他應該也早已見識過她的絕招,所以出牌才如此果斷,想要步步緊逼。
只是在徐鎮看來,周略雄這手牌一點力道都沒有,破壞規矩這種行為,頂多只能譴責,根本沒有辦法將對方的軍。
他手里捏有真正能將軍的底牌,不過并不著急打出。他決定先看看衛夫人怎么出牌。他能感覺到,衛夫人也沒有完全抖露底牌。
“我承認,是我壞了規矩。”衛夫人低下頭,聲音柔且緩,“錯了就要認,我認罰!”她的模樣就像是告訴周略雄,一切都任由他處置。
周略雄一愣,似乎沒想到衛夫人如此干脆地承認了。
這與他想象中的并不一樣。他已經想好了衛夫人找借口之后該如何出牌,然后一步一步將其逼到絕處。甚至她找什么樣的借口,他全都想過。
但他就沒想過衛夫人沒找任何借口。因為這與衛夫人留給他的印象并不符合。
此時,明顯人都可以看出來,周略雄臉上的肌肉在微微抽動,這表明他暫時已沒有牌可以打了。
徐鎮瞇眼,衛夫人這一手以退為進打得還不賴,其背后的意圖也值得研究。
也許她覺得承認自己破壞規矩,頂多受些爭議,只要時間久了,人們就會淡忘,沒人會去研究她破壞規矩背后的用意,畢竟周老爺也沒有任何異常。
如果這就是她的意圖,只能算是不賴,還沒有達到能夠完全消除嫌疑的地步。她真正的底牌應該還捏在手里,只有這張底牌能夠洗清別人懷疑她謀害老爺的嫌疑。
這張底牌會是什么呢?徐鎮不禁向衛夫人望去。
這時候剛好衛夫人也抬起頭來,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往徐鎮這邊掃了一眼。徐鎮感覺她的目光中別有含義。
正在他想要破解衛夫人眼中的含義時,又有刺耳的聲音響起。“就算我女兒壞了規矩,也輪不到大少爺你的朋友來插手吧?直接把人當做武器砸過來,是想要謀殺我女兒嗎?大少爺,就算你和你的弟妹之間有些芥蒂,也用不著下這種毒手吧?”
不用看,徐鎮也聽出了這是那個麻臉家丁的聲音。他這話明顯是沖周略雄而去的。
周略雄看向徐鎮,目光像是在請求允許某件事情。
徐鎮知道周略雄在請求什么,搖了搖頭,表示不要。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雖然也是張牌,但缺乏說服力。
是時候該將手中的底牌打出去了!徐鎮暗自嘆息一聲。他希望是自己多慮了,也許衛夫人根本沒有那種底牌!
“我并非是要謀殺衛夫人,而是為了阻止衛夫人給周老爺下毒。”徐鎮緩緩說道。
此話一出,群皆動容。
“放你媽的屁!”麻臉家丁勃然大怒,指著徐鎮,“我女兒身為老爺的兒媳,怎么會給老爺喂毒?”
“我明白了!”麻臉家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是你見事情敗露,故意倒打一耙,說我女兒謀殺家公!”
他故意朝周略雄瞥了眼,陰陽怪氣地道:“恐怕你一早就和某人串通好了吧?”
徐鎮無視他的表演,一直在觀察著衛夫人的反應。
衛夫人并沒有像麻臉家丁那樣跳腳大怒。“雖然我不知道你污蔑我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沒有證據就請你不要亂說。”
“證據我當然有。”徐鎮說,“那就是你手上戴的瑪瑙戒指!”
眾人的目光全都集聚到衛夫人手上那顆瑪瑙戒指上。
這的確是枚不可多見珍寶,艷麗而耀眼,鑲著金邊,碩大而明亮,至少兩根手指大小,一看就知道價格昂貴。
“女人天生愛美,佩戴些珠寶在手上也是常有之事。難道戴枚瑪瑙就有下毒的嫌疑?”衛夫人淡淡看著徐鎮,淡淡地說道,仿佛在說一件喝水般無關緊要的事。
這是穩操勝券者常有的姿態。徐鎮心里忽然有點沒譜。似乎底牌亮得太早了!
不過牌打到一半,沒有抽回去的道理,唯有全部亮出去,看看對方有什么反應再說。
“戴瑪瑙并沒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這顆殷紅色的瑪瑙帶著你手上,你不覺得很不般配嗎?”徐鎮留意觀察衛夫人的神情。
“你身上穿著淡雅色的裙衣,靴子是純淡色,頭飾簡潔而不失精致。”見衛夫人沒有任何反應,徐鎮又繼續說道,“這顆瑪瑙雖然價值不菲,但和你這身打扮完全沖突,就好像一鍋粥里放了一顆老鼠屎。”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我想以衛夫人這種身份,不會不曉得這個道理。不然也就選擇相近顏色的衣服、靴子和頭飾做搭配了。”
“僅僅從穿衣搭配上的不協調,并不能算作是證據吧?”衛夫人依舊從容鎮定。
“當然不能,這頂多算是輔證。”徐鎮早有準備,目光落在侍妾身上,“今晚周老爺的粥膳是由你負責的吧?”
得到侍妾肯定的回答之后,徐鎮又問道:“那衛夫人應該和你說過些什么,你才會把粥膳給她的吧?”
侍妾點了點頭,把衛夫人是因為要出遠門,特意想要來孝敬老爺喂食粥膳一事,清晰明了地講出來。
“問題就在這里。”徐鎮目光落在衛夫人手上那顆瑪瑙上,“難道衛夫人你不覺得這顆瑪瑙太大了些嗎?它戴在你的中指上,卻近乎能將食指和無名指遮蓋。”
“這么大一顆瑪瑙加上包裹它的金邊,重量加上外形,給老爺喂膳時一定很不方便吧?”頓了頓,徐鎮又說道,“衛夫人明明是來給老爺喂膳的,為什么不將其摘下來?”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懷疑我在戒指中藏有毒。”衛夫人忽然嘆了口氣,露出柔弱卻無奈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是受了天大冤枉卻不愿講出來的模樣。
“但為了防止有人在粥膳中投毒,老爺所用的勺子和碗全都是純銀打造的,我通過戒指下毒,豈不是自露馬腳?”衛夫人目光在地上搜尋著什么,“而且,銀勺子和碗好像也都沒有檢測到毒?”
因為這串事情一波三折,包括那侍妾在內,誰都沒心思去管落在地上銀勺子和碗,它們都還躺在周老爺的躺椅旁邊,保持著原來的模樣。
可以明顯看到,銀勺子和銀碗都沒有變色,光亮如刃口。
“并不是所有毒都能被銀檢測出來。”徐鎮早已料到她會這么說,“但所有的毒都可以被生命檢測出來。”
“去牽條狗過來。”周略雄對一個護院吩咐道。
“既然如此,我也同意對戒指檢測。”衛夫人將瑪瑙戒指摘下來,“這枚戒指是我去年從個鑒寶大師那兒買來的。他告訴我戒指內藏有種藥液,佩戴可以讓人神清氣爽。”
“你懷疑戒指藏有毒,那有可能就是那藥液吧?”衛夫人將戒指遞給徐鎮,“不過我想那藥液并沒有毒性,因為我近來時常佩戴,的確有寧神效果。如果有毒,恐怕第一個遭殃的就是我。”
徐鎮接過她遞來的戒指,不禁暗嘆她這手牌打得漂亮,先把戒指的秘密挑明,就算檢測到毒液,那也不關她的事情了,一切都可以推到那個不知道是否存在的鑒寶大師身上。
到了現在他才知道衛夫人真正的底牌是什么,她應該是有辦法證明戒指中的藥液不是毒。徐鎮甚至能夠預見到,狗吞下戒指中的藥液之后,依舊活蹦亂跳的樣子。
仔細回想,徐鎮發現她這手底牌有個很關鍵的棋子,就是那麻臉家丁。對衛夫人的主動認錯,麻臉家丁的反應并不像是串通表演。
估計衛夫人從一開始就料到了自己父親的反應,借此一步步誘逼徐鎮不得不先透露底牌,然后反證徐鎮推斷的錯誤,以達到完美消滅嫌疑的目的。
眼下,她只差最后一步了!
這時候,那護院牽著條精壯的大黃狗回來。
大黃狗似乎和這些護院們很熟,就像見到許久不見的老伙伴般,扭動著屁股搖動尾巴,咧嘴大笑。
它不知道接下來的命運,不知道它的這些“老友”要拿它做什么,才笑得如此開心。不過就算它知道了,大概不會在意。
就好比它在院子里拉屎,主人打得它夾著尾巴哀叫而逃,到了晚上主人從外面回家時,它還是會遠遠就跑出來歡迎。
其實在它的意識里,在院子里拉屎本就是天經地義的,挨打也是極度冤枉,但它絕不會因為這種冤枉而對主人冷漠。大概是它的世界里,從來沒有主仆,只有朋友。
“對了!”衛夫人靜靜地看著徐鎮,忽然補充說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將那些藥液放出來,還得勞煩你仔細找找看了。”
“不用找了。”徐鎮忽然將手中戒指拋到空中,一道灼眼的白光一閃而過。“咣當”一聲,戒指連著瑪瑙落在地上,赫然已變成兩半。
看著這兩半瑪瑙戒指,除了衛夫人之外,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誰也沒有看到徐鎮拔劍,但這戒指的確是被切開的!
被切開的戒指中果然藏有股無色的液體,那大黃狗遁著異味,一路嗅跑過來,卷動舌頭將流淌在地上的液體舔到嘴里。
舔干凈那股液體之后,大黃狗依舊活蹦亂跳。
雖然說不能確定毒是否存在潛伏后發作的可能,但徐鎮很清楚自己已經輸給了衛夫人。
采用特殊手段果然給自己帶來了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