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樓的雅間,徐鎮見到了陸靜。
這是個容貌頗為精致的女子,但不知道是否因為臉上涂抹了妝容的緣故,多了幾分艷俗,卻少了許多本色。
她似乎還沒有從上一個客人的疲倦中恢復過來,坐在穿堂的桌邊,面前擺了一根旱煙槍,屋內有股淡淡的煙味。
她看到徐鎮進來,發現自己并沒有見過此人,也就沒有起身歡迎,冷淡地說道:“你認識我?”
徐鎮在她對面坐下來,道:“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陸靜抬起旱煙槍吸了一口煙,又吐出來,才道:“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她似乎和其他賣身的妓猖不同,她對來這里的男人沒有流露出半點好感,眼眸中沒帶有半分獻媚,只有冰冷。
大概她也把我當成了那種男人吧,徐鎮心想。
他掏出捕快令牌,放在桌面上,盯在陸靜臉上上,緩緩道:“我是衙門的捕頭,負責白梅山莊沈白云和林悅鈴被害一案。聽說你之前在白梅山莊呆過,有幾個問題想請教一下你。”
陸靜看到捕快令牌,吃了一驚,才意識到原來眼前這個男人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種人。
之前老鴇一再勸說,她也不打算見這位客人,因為規矩和疲憊都很重,但看在錢的份上,她想就當做被狗咬了一口,忍一次,卻沒想到來人是個捕快,還是負責老東家案件的,就說道:“那個案子我也略有耳聞,但恐怕沒什么幫得上你的。”
徐鎮在她臉上看不出什么異常,就說道:“沒關系,只是幾個小問題而已。”他將那青銅盒子拿出來,“這個東西,你應該在林夫人的房間里看見過吧?”
陸靜盯著那青銅盒看了好一會兒,才道:“好像看見過一次。但我不確定我看到的就是這個。”
徐鎮動容道:“哦,沒關系,你將當時的情形仔細說一遍。”
陸靜吐了個煙圈,緩緩道:“大概是在三月份的時候吧。沈老爺晚上回來得很晚,夫人那段時間身體不是很好,我熬好了湯藥,端過去給夫人,就剛好看到這個盒子擺在桌子上。”
頓了頓,她又接著道:“當時我還很納悶,他們之前似乎一直在就這個盒子討論什么,但看到我之后,他們忽然就一句話都不說了。而且我只在門口匆匆瞥了一眼,沈老爺就將這盒子收起來,似乎很害怕我看到般。”
徐鎮追問道:“你當時有沒有看到盒子里面裝著什么東西?”
陸靜忽然笑了,笑容也是疲倦的,說道:“當時蓋的嚴嚴密密,我還在門外,怎么可能看見。”
徐鎮感到有些失望,不過轉念又想到,若是陸靜看到了,恐怕她也早就被殺人滅口了。
頓了頓,他又問道:“那你可還記得,當時他們都在討論些什么內容?”
“記不清了。”陸靜輕輕搖頭,“只是聽到了一兩句沒頭沒尾的話,而且他們的聲音壓得很低,似乎并不想被人聽到,我甚至都沒有聽清楚。就算聽到了,誰也不會費心去記這些沒來由的東西。”
這倒也在情理之中,徐鎮點點頭。
接著,他又問了一些關于沈員外和林夫人的事情,得到的回答也全和管家、小歡等人差不多。
“你為什么要來這里,白梅山莊不是挺好的嗎,何必在這里受罪?”頓了頓,徐鎮盯在陸靜臉上問道。
她三個月前看到青銅盒,兩個月前不辭而別,林少說她離開白梅山莊之后就來了這里,老鴇卻說她是在半月前來的。
其中消失的一個半月,她在什么地方?是否和案件有關系?
面對徐鎮那仿佛要看穿一切的目光,陸靜并沒有表現出任何慌亂,就像是問心無愧。
她長長地吸了一口旱煙之后,又慢慢地吐完,才與徐鎮對視著說道:“可能因為我個天生就是個婊子吧。”她忽然站起來,走到窗邊,背對著徐鎮。
這話一出口,徐鎮立即在她身上感覺到了一股死氣,準確點說,是失去靈魂的感覺,她整個人似乎只是在行尸走肉。
她消失的這一個半月里,一定又發生了些什么,只是看起來她似乎并不想對這件事多言…
過了一會兒,興許是覺得之前的答案無法讓徐鎮滿意,陸靜又改口道:“因為我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去。這個地方來錢又快,何樂而不為呢。”
怎么聽,徐鎮都覺得這像是言不由衷的話,莫非她淪落在此地是被逼迫的?但看上去又不像,如果是被逼的,應該不會用這種口吻說話才對,倒像是破罐子破摔的心態。
不過他并沒有將內心的疑惑問出口。
他很清楚,如果她想說,就算自己不問她也會說,如果她不愿意講,就是用刑也未必有用。
這時候,陸靜忽然又道:“請問捕頭大人,是否還有其他問題,我要休息了。如果沒有,那今晚就到此為止吧。”
“既然如此,那徐某人就先告辭了。陸姑娘要是想起什么線索,還請第一時間通知我徐某人。”
既然陸靜現在不愿意多說,逼問下去也沒有多大意義,更沒有什么證據指向她,徐鎮覺得不如先去看看陳福成來這里做什么,當即向陸靜辭別。
陸靜只是點點頭。
從陸靜那離開之后,徐鎮并沒有直接去找陳福成,而是打算藏身到拜月樓旁邊的巷子里去,靜候對方出來。
他一走入巷子口,卻聞到了一股撲鼻而來的血腥味。
幾乎是馬上,他就分辨出來這是什么血。
只有人血才有如此之重的血腥味。
他立即返身回去,挑來一盞燈籠。
借著燈籠的火光,看清了巷子內的事物,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巷子里有一地的死尸和血,橫七豎八躺著七八個人,竟然無一人活著。
這其中,有一人赫然就是那張大公子!
徐鎮將燈籠的把柄插在墻縫里,仔細查看,發現這些人大多數是被人以重手法擰斷脖子而亡,只有兩人的頭顱破了,流了兩灘血。
根據墻上的血痕,估計是打斗發生時,這兩人被兇手以大力手法摔在墻上,撞破了頭顱。
這八個人里,除了張大公子外,其他人的手上均有老繭,只要是練家子一眼就能看出,這絕不是因為日常勞作而形成的,而是長期習武的特征。
除此之外,現場再無其他痕跡。
徐鎮內心翻起駭浪,這七個人想必是張大公子的護衛保鏢,武功都不弱,卻全死在這里了,也沒有任何人發現,他們所有人的死亡應該都是在剎那間,沒有來得及發出呼叫。
這說明兇手的武功遠在他們之上,幾乎是被秒殺,而且手法如出一轍,兇手應該只有一人。
徐鎮想到自己只在陸靜那里不過盞茶的功夫,這姓張的已被人殺害,他究竟在清月那兒招惹了什么樣的敵人?
顧不得等陳福成出來,徐鎮決定立即去找清月。
起初老鴇怎么也不愿意讓徐鎮見清月,她畢竟是樓里的花魁,就算見上一面也是要錢的。但徐鎮帶她去看了巷子里的尸體之后,她差點沒嚇暈過去。
徐鎮又掏出捕快令牌給她看,老鴇頓時像是看到救命稻草般,差點沒跪下來求著徐鎮去找清月,好盡快調查清楚整件事情,以洗清拜月樓的嫌疑。
二樓的一間茶室內。
陽清月一如此前的柔艷,還帶有某種淡雅的氣質。準確的說,是一種與我無關,與人有一層無形隔膜的冷淡。
她毫不掩飾、直直地打量著眼前的陌生白衣男子,搞不清楚為什么老鴇急急匆匆地讓自己來這里見此人,還吩咐不管對方問什么,自己都一定都要配合。
不過她并沒有開口詢問,她很清楚既然是這個男子要求見自己,那遲早對方都會開口的。
她也沒有給徐鎮倒茶招呼,因為她天生就不是那種給男人倒茶的女人,從來只有男人給她倒茶。
徐鎮見她這樣,心想好一個氣場強大的女子,要是一般男人早就臣服在她石榴裙下了,可惜我并非傾慕而來,就給她倒杯茶又如何。靠不倒茶不主動來占據主導地位,看似掌握了主動權,實則已落入被動。
他拿起鐵茶爐,斟了兩杯香茶,然后自己先舉起來喝下去,清月沒有動。他也不在意,只是笑了笑,問道:“剛才張大公子來找過你?”
陽清月僅僅是輕輕點頭。
徐鎮又問道:“他在你這里,都做了些什么?”
陽清月秀眉微皺,似乎不喜別人打探這類事情,道:“這是我和張公子之間的事情,恕不能相告。”
她的聲音清脆悅耳,并沒有尋常青樓女子那種嗲里嗲氣的腔調。
徐鎮掏出捕快令牌放在她面前,緩緩道:“你可知道,在一盞茶之前,張大公子被人殺了。就在拜月樓旁邊的小巷子里,他那時候應該是剛從你這兒離開吧?”
陽清月沒想到眼前這白衣男子竟然是捕快,初看到令牌上刻有蒼勁有力的“徐”字,還是個捕頭,不禁多看了兩眼。
轉而忽然聽到張大公子的死訊,微微一愣,想到張公子半個時辰前還好好的,不禁覺得有些不能相信,怔怔問道:“他死了…他是怎么死的?”
徐鎮凝重道:“我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但不知道兇手是誰。他連同他的七個護衛,被人以重手法扭斷了脖子,就像雞仔一般。”
他一邊說著,一邊做了個擰斷脖子的動作,眼睛始終盯在她臉上,想要從她的神色變化中瞧出個端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