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禿發蠻夷在萬象搶奪了地盤之后,沒有過多久時間,以桓溫為首的漢軍就追擊了上來。桓溫手下的漢軍,雖然名為漢軍,但是大部分都是原來的西部蠻夷等部落。這些部落都保留了相當部分的落后習俗,行事作風也是非常的野蠻。但是,恰恰是這些野蠻,竟然真的震懾住了萬象人。面對兩家世仇,大部分的萬象人很快就叛逃到了桓溫的軍團中。沒有了民眾的基礎,原本打算在當地筑城堅守的禿發蠻夷們,不得不再次踏上遷徙之路。“我禿發部出身高貴,遷徙至此地,這些蠻夷小國,本來應該簞食壺漿,以犒軍之苦。”大帳內一圈卷毛碧眼的南中胡人們,正在聽著主帥禿發翰滔滔不絕的說著。禿發翰說道這里,忽然加重了語氣。“但是,這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蠻夷,卻向著抗拒我軍,不僅殺我們的使節,搶奪我們的駝隊,怎么可以輕易的放過?”眾人聞言,都是非常亢奮的激動起來。自從禿發蠻夷再次踏上遷徙開始,就是發生了西進和南下的兩派分歧,媯水兩岸的土地雖然肥美,卻是飽受漢軍追擊的威脅。根本用不了一代人的時間,已經獲得昔日南中都護府全境的人,就會徹底掃除一切禿發蠻夷的痕跡。“可是,將軍,燕王的命令,不是要我們回軍嗎?”一名禿發蠻夷的將領說道。與那些根本卷毛碧眼的南中胡人不同,這是以為黑眸束發的禿發蠻夷人。標準的長相,是他能在此發言的依據。“當然是回軍!”禿發翰眼睛一瞪,有些不滿的說道。“我哪里說什么不回軍了?”“只不過,此地距離貴山城足有上千里路,而且馬上就要開始冬季了,沒有準備充足的糧草和御寒衣物,我們回去拿什么熬過冬天?”禿發翰雖然繼續聽從弟弟禿發皝發號施令,但是也都是表面文章,真正做出決定,還都是依據自己的心思。“將軍,西面的緬人,可是擁有方圓萬里的國土,貴霜尼亞和貴霜沙的君主,都是聽從了緬蠻莽王的冊封命令,我們現在殺了貴霜尼亞的王,肯定會招致他們的報復,還是作些做打算吧。”一名碧眼棕毛的南中胡人部下提議到。“緬蠻莽人?難道能把我嚇到不戰而退嗎?”禿發翰撇撇嘴,毫不在意的說道。自從進入南中幾經轉戰,禿發翰對于自己的軍事能力就是越來越自信了。從車師人開始,到萬象人、呼揭人、康居人、大宛人,再到如今的貴霜人,一路上遇到的對手是一個不如一個的不經打。曾經深思熟慮的戰術謀劃,對付這些戰五渣的南中諸國,根本就是多余的東西。而如今,這些當地南中胡人口中威名赫赫的緬蠻莽,在禿發翰看來,也多是勢力弱小者的錯覺罷了。“什么緬蠻莽,不過是撮爾小邦,我們乃是大漢別部,會怕一些蠻夷不成?”禿發翰揮揮手說道。禿發蠻夷與桓溫等人的爭斗,不僅僅是戰事上的爭斗,就連各自出身的較量,也是從來沒有停止。桓溫等人代表的都是后進的草原各部落,他們都是沒有什么理想,也不在乎自己是什么身份。而禿發蠻夷則不同,本來就是非常以勸農尊儒在遼東聞名與世,而如今哪怕流落萬里之外,也是沒有忘記這些。因為大漢數百年的威名在南中人心中依舊存在,禿發蠻夷便開始四處彰顯自己是大漢‘別部’的概念。他們覺得,自己的漢人身份只有如此明顯,絕對是有別人當地這些南中胡人的。“可是緬王擁兵百萬,國土萬里,一旦發怒起來,就算是山川也會被撼動啊。”那名南中胡人依舊不放棄的勸道。“好了,休要啰嗦!”禿發翰揮揮手,粗暴的打算了他。只聽他繼續說道。“我從那些罽賓人口中得知,再往南的下貴霜,就是沃野千里的富庶之地,再繼續往前就是更加富庶的身毒各國。”“哪里不僅有充足的糧食草料,還有輝煌繁華的城市,各種的奇珍異寶。”“這么豐厚的回報,只需要往前穿過那個叫開博爾的山口,幾乎就是唾手可得,你們真的確定想要退兵返回貴山城嗎?”禿發翰的話立刻就是帳內的部將們猶豫了起來。若是返回上千里之外的貴山城,那什么時候再次南下經略,恐怕就沒有如今這么容易了。特別是,他們十分清楚,罽賓人這種帶路黨可不是常有的。一旦他們退卻,隨后進來的緬人或者貴霜人,就將會重新鞏固防御。“千里行軍,這么好的機會,恐怕很難有第二次了。”禿發翰掃視了一眼眾人,然后繼續說道。“所以,本將軍決定,在此城休整兩日,然后就繼續大軍南下,帶你們去見識一下身毒河兩岸到底是有多么富庶?”“若是真的能飽掠一番,那我們就可以穿金戴銀的返回貴山城了。”自從離開了萬象人的地盤,禿發蠻夷的日子過的可沒有富裕。沿途的南中各國,雖然一個個都號稱是富庶,但是面對蜂擁而至的十萬數量的人群,根本就是無法支撐補給。許多的部族不得不緊衣縮食,這才有了禿發翰等人率部四散打草谷抄掠就食。在禿發翰的堅持下,他們很快就達成了繼續南下深入的決定。剛剛做出決定的第二天,另外一支禿發蠻夷的軍隊也是來到了杰城。來者正是不久之前剛剛攻破貴霜尼亞小都城馬拉坎達的禿發吐谷渾部的兵馬。其首領主將正是禿發吐延,已經頭發花白的吐延一見到禿發翰,就開始忍不住的抱怨起來。“賢弟啊,為兄可真是太苦了,那馬拉坎達窮鄉僻壤一個,竟然也敢號稱什么貴霜的小都城。”原來,吐延率領部眾攻掠的是貴霜西北一帶,那里就是后世聞名的撒馬爾罕,號稱整個南中世界最繁華的城市。正是因為這一份期盼,吐延率領數萬部眾浩浩蕩蕩前往。哪知道攻破城市后,除了豐富的東西貨物之外,他們最為缺乏的糧食布匹絲綢等物品,卻是嚴重缺乏。最后一合算,竟然還不夠大軍來回消耗的數量。禿發吐延一氣之下,也是不愿意返回貴山城,便向著禿發瀚而來,向著聯手再向西去搶掠一下緬蠻莽人。東都,洛陽。在莊嚴肅穆的皇家太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雄渾威嚴的吟誦聲音中,一隊又一隊穿著奇裝異服的俘虜被依次押送著經過。這里正在舉行彷制周禮的獻俘儀式。今天被用來獻俘的俘虜,主要都是南中諸國的王公貴族。這些南中小國,有的人之前就是中原王朝的屬國,有的是第一次直接接觸到。“父親,那幾個長著卷毛碧眼的人,肯定就是羯胡的親戚,應該把他們一刀給砍了。”在獻俘儀式完畢之后,皇太子劉祗拉著劉預的衣角,童言無忌的說道。周圍的文武官員們聞言,都是悄悄笑了起來。除了幾個酸腐博士之外,大家都是覺得此話沒有什么不妥。也沒有人覺得,一個少年兒童說出這話有些恐怖。因為在如今的大漢學堂中,對于曾經出現過的羯胡人描述成了與禽獸無異的東西。從小接受這種教育的皇太子劉祗,自然也是見到被俘虜的南中胡人,就以為是羯胡人的親戚了。“哈哈哈,我兒殺伐果斷,將來必然能成大事!”劉預爽朗一笑,摸了摸皇太子的稚嫩的肩膀,然后又說道。“不過,今日這些俘虜,卻不是什么羯胡人的親戚,而是羯胡人在南中老家的鄰居罷了,算不上什么親戚。”“這些人要是算起來,應該是與我們的祖先更是有些關聯呢。”皇太子劉祗一聽,立刻又是好奇的問道。“父親,真的嗎,學堂里的師傅們說,南中遠隔萬里,怎么會有和我們關聯呢?”“你要知道,這些人如今叫做貴霜人,曾經擁國萬里,他們的祖先叫做大月氏。”“大月氏,我知道,就是曾經在隴西的一支部落,后來被匈奴人給趕跑了。”皇太子得意的說道。“哈哈,不錯,就是那個大月氏人。”“要是這樣的話,那大月氏的后裔,還真是我們有些淵源呢。”皇太子劉祗忽然又是想到。“可是,既然他們曾經與我們是鄰居,可為什么長相卻是與羯胡一般,與我們并不相像呢。”“那是因為,大月氏人舉族遠遷,到現在已經是五百多年了,這么多年的吸納婚嫁,其國人早已經是不到嫁娶了當地多少的塞人胡種,長相外貌早已經被同化,根本沒有多少大月氏祖先的樣子了。”“哦,原來是這樣!那如果是這樣的話,現在南中的禿發和桓溫等人率領百部蠻夷各部,再過一些時日,豈不是也要變成大月氏一般的樣貌,再也沒有如今的樣貌了?”皇太子劉祗說道。劉預聽到這話從一個幾歲的孩子口中說出,心中大為驚訝,不禁為自己兒子的聰慧感到自豪。“說的好!小小年紀能想到如此,已經足以告慰太廟先祖了。”劉預狠狠垮了一句。“今日不同往日,禿發部怎么樣先不去管他,桓溫率領的各部乃是重新樹立南中都護府威嚴的根本,與當地人婚嫁交融,必然是難以避免,但是不管樣貌如何,收治人心卻是更為關鍵的。”“父親,什么叫收治人心?”“收治人心,就是分為一收一治!”此時,太廟的獻俘儀式已經基本完成了,剩下的就是有司收尾的一些雜事了。幾個心腹重臣等人,也都是跟從了過來。仿佛是為了再一次重申自己的治理南中的理念一樣,劉預開始向皇太子細細講解了起來。“收,那就是用恩威并施,讓南中諸國知道我大漢今日的強悍武力,知道中原的富庶文明,讓他們畏威懷德,供我們驅使。”“至于‘治’,則是要在當地建立我們掌控,不僅僅是權力的掌控,還更加是人心上的掌控。”中原王朝對于南中的治理,從漢宣帝開始設立南中都護府開始,就是取得了很大的成就。但是,在劉預看來,卻是犯了一個中原王朝慣性思維的錯誤。中原的華夏人這個民族,實在是聰慧的太早了,早早的就是擺脫了宗教神明的桎梏,把自己的世俗文明發展到了極致。在遇到南中思想交流頻繁,各種牛鬼蛇神都是有一席之地的時候,用理性克制的世俗思維很難讓那些落后的南中小國們理解。自然在同化的道路上,也是充滿了艱難坎坷。“那些南中諸國,不是都迷信鬼神嘛,那就是在當地大興鬼神之道,不過卻要在其中確立諸天神明,皆是華夏余脈傳承,不管是泰西封的拜火教,還是天竺的浮屠教,那都是華夏先祖外傳,要讓那些南中諸國一再信奉,我們中原華夏乃是世間最為尊貴。”劉預毫不臉紅的把自己在南中實施的哄騙招數將了出來。其實,這一套理論并不是劉預的首創。歷史上東晉南北朝時期,面對洶涌傳播的浮屠教,中原漢人自己的道教人士就是寫出了著名的《老子化胡經》。書中把從南中傳來的浮屠教描述成了老子騎牛西去后的產物,想要在出身上,讓道教壓佛教一成。哪里想到,在吹牛打屁的水平上,道教人士的手段遠遠不如浮屠教諸人。在浮屠教的輿論反攻下,道教諸人很快就是敗下陣來。整個浮屠教被吹上了天去,成了南北朝分離亂世的第一宗教,也完成了中原本土化的過程。劉預知道這一段過程,自然是知道哪怕再離譜的吹噓,只要有手段有方法,就能讓人信服。哪怕第一代人沒有人信服,但是只要謊言一再重復,當后來聽到的人,也往往都不會去深究其中的真假實非。在這種環境下,如果還有人能質疑。那就太好了,這就說明這個族群已經脫離了神明迷信,開始步入更高的世俗文明了。既然要玩世俗文明那一套,整個此時的世界上,還沒有人能超越華夏先民。“父親說的,我已經明白了,那就是要先斷絕他們的信史,再亂其傳承,然后就是我們怎么說,他們就要怎么信了。”皇太子劉祗很快就是把其中的關鍵給說了出來。劉預一聽,又是滿意的哈哈大笑。自己兒子年紀雖小,卻總是能一擊即中問題的關鍵。自己對于南中的收治手段,可不是一二十年就能完成,必須要兩三代人才能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