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陛下覺得王彌是那種禍亂的人物,但是王彌手下的部眾,也都是如此嘛?”
郗鑒說道。
聽了郗鑒的這句話,劉預倒是陷入了思索之中。
這件事情,要是針對王彌一個人的話,那肯定是沒有什么希望,但是王彌手下的數萬部眾除了開始的那些追隨者,大部分都是在各地收攏的流民。
這些人之所以成為流民,并不是他們自愿的,而僅僅是因為自己原本的生活被破壞了,不得不如此罷了。
“那郗公的意思,并不是真的要招納王彌,而是要借此瓦解他手下的部眾嗎?”
劉預立刻猜到了郗鑒的意圖。
“不錯,臣正是此意。如今劉靈、石勒已經敗亡,趙固又占據洛陽投降晉廷,王彌手下的數萬部眾雖然占據著河淮數郡,但是卻一直如同流寇一般,于內沒有富足的供給,于外遠離平陽的匈奴支援,其多數部眾必定人心思安。”
“只要陛下能派遣親使前往曉喻王彌及其部眾,動之以情,誘之以利,就算王彌拒不接受,如此反復幾次,其部眾之中肯定會有人心動,到時候不管是王彌部眾內亂也好,還是分崩離析也罷,總歸能讓王彌大受其害。”
聽了郗鑒的話,劉預認真的琢磨了起來。
要是說石勒率領的胡漢軍隊是一支混雜著胡人漢人的‘多國部隊’,那么王彌率領的這一支胡漢軍隊就是一支純粹由漢人流民組成的軍隊。
在歷史上,王彌被石勒在酒宴上刺殺之后,這些漢人流民部眾也被石勒所兼并,讓石勒軍勢倍增,然后才有了北上占據經營襄國的實力。
王彌手下的這些漢人流民,歷經數年征戰,個個都是晉室的仇人,如果能為劉預所用,根本不用擔心他們以后叛變投晉。
“此計實在高明!”
劉預細想了一下,拍手稱贊道。
“只要王彌的部眾知道,朕有意收服王彌部眾,并且打算妥善安置他們,那其中愿意投效者必定不會少,就算是王彌努力彈壓,恐怕也會很是吃力。”
郗鑒聽到后,也就接過話,繼續說道。
“正是如此,只要能在王彌軍中造勢,則不管王彌意向如何,其部眾肯定都知道還有一條退路,就在陛下這里。”
郗鑒說道這里,得意的輕輕一笑,然后說道。
“如此一來,要是王彌不肯就范,只需要一個聶政或者專諸,就可以成此機謀!”
劉預聽到這里,非常高興。
“哈哈,聶政專諸恐怕不好找,但是找個普通的刺客,恐怕就能夠用了。”
自從曹嶷、徐邈、高梁等人脫離王彌之后,王彌的嫡系部眾就已經遠不如從前,許多的流民部眾都充斥其軍中。
劉預相信,從這些人中應該可以能找到愿意配合刺殺王彌的人。
“只不過,王彌兇殘酷虐,尋常人出使其軍中,恐怕是要兇多吉少,如果陛下派遣的使者,被王彌當眾斬殺的話,許多膽小之輩恐怕就要被震懾住了。”郗鑒說道。
聽到郗鑒的這個疑慮,劉預反而是根本沒有認為這是個大問題。
或者說,對于劉預來說,這根本就不是一個問題。
“郗公放心,這件事情好辦,有一個人去王彌軍中,實在是太合適不過了。”
西元312年,三月。
豫州,汝陰郡。
芍陂(bei)北側的松河,正在連綿不絕的陰雨下向著東方流淌。
胡漢征東大將軍、都督緣海諸軍事、東萊郡公,王彌此時正立馬河岸,望著對面岸上的晉軍旗幟,緊鎖的眉頭更加的聚集了。
“將軍,末將已經探明了,對面這些賊軍,都是剛剛從江東調來的,為首的軍將乃是司馬睿委任的揚威將軍紀瞻!”
一名部將向王彌說道。
“紀瞻?想不到這江東土豪,竟然也肯為司馬睿效命了。”王彌對于江東紀氏的名號還是早有耳聞。
“我問你,紀瞻本人已經到了何處了?”
那名部將立刻回答,“對面這些都是江東的斥候,紀瞻本人應該還在壽春城中。”
王彌聽后一言不發,只是繼續望著對岸的晉軍旗幟。
壽春城,乃是淮南第一大險要之地,不僅城池堅固,還控扼江淮之間的水道,要是壽春城丟失,則江北淮南一帶,就將不復為司馬睿所有。
過了好長時間,王彌都是一動不動,任憑潮濕的雨水浸透了披風。
終于,在旁邊的胞弟王璋失去了耐心。
“兄長,咱們還要在這里看多久?就算是看到天黑,那些江東貉子也不會自己退兵啊,要我說,索性直接渡河殺向壽春城,只要拿下壽春,整個江北淮南就都將是我們的了。”
聽到王璋的話后,王彌卻是冷笑了一聲。
“你想的太簡單了,要是壽春城是那么容易攻破的,我早就引兵殺去了。”
“我剛才看對岸的江東游騎往來,差不多有十幾種服幟,恐怕整個江南的豪族都出兵集結壽春了。”
聽到王彌的這話,王璋一臉的不可思議,立刻伸長了脖子望去。
“還真是如此啊!這可真是奇怪了,為何這些江東貉子的游騎,要在偵查的時候帶著旗號呢?”王璋大為不解。
“哼,這肯定紀瞻那個狡猾之徒想出來的辦法,他不想折損手中的江東子弟兵,特意派這些兵馬來示威,希望我能知難而退!”王彌說道。
“知難而退?哈哈哈,兄長,咱們什么時候怕過什么‘難’,更不知道什么是知難而退!”王璋聞言立刻大笑起來。
王璋笑了一陣后,又繼續說道。
“更何況,這也有可能是那紀瞻想出來的障眼法,說不定此時的壽春城,就是一座空城,正等著咱們去呢。”
壽春城距離此處不過五十里路,如果王彌率軍急速行軍,一天之內就可以到達。
“江南本就是缺乏戰馬,我剛才一直在觀察,對岸的這些游騎皆是些馬上的好手,那些馬匹又頗為雄健,要不是集結了江南的兵力,恐怕是湊不齊這么多精銳游騎的。”
王彌說道,“而且,就算是江南的兵馬未到,那也不會距離壽春很遠。”
“兄長,要是那樣的話,咱們就怕了他們了嗎?”王璋頗為不服的說道。
“如今陰雨連綿,已經下了一個多月了,軍中的糧草也已經不多,要是咱們就這么進攻壽春城,一旦進攻不利,想要再離開,就沒有那么簡單了。”
王彌本人雖然殘忍,但是他行軍風格一向是謀而后定,如果不是有必要,輕易不會涉及險地。
“兄長,那該如何是好?”王璋有些發愁的說道。
“淮南這里一場雨竟然能下一個多月,軍中士卒都是北人,早已經是水土不服,軍中時疫似乎越發多了起來,要是再不能攻破一座大城,補充休整一番,恐怕軍心不穩啊。”
聽到王璋的話后,王彌的心中一陣陣的糾結。
在率軍進入淮南的時候,王彌本來是打算急行軍突襲壽春城,然后就可以招攬當地的水軍,向東截斷江南的晉軍援兵,然后滿滿吃掉的淮南。
不過,剛剛行軍之后,淮南這里就下起來了雨水,而且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道路泥濘之下,一場計劃中的急行軍突襲,變成了在淮南泥沼中的艱難行進了。
到了現在,剛剛摸到壽春地界的邊角,江東的晉軍援兵就已經趕到了。
“隨我回營,召集眾人,一起商量一下!”
王彌說罷打馬回身,返回了軍營。
所謂的軍營,此時也已經亂七八糟的一團亂,經久不停的梅雨,早已經讓軍營中遍布泥巴,四周的污水也是漚出了酸臭味道。
很快,王彌手下的部將幕僚等二十多人,就聚集到了王彌的大帳之中。
在得知壽春城可能已經有了司馬睿派遣江南的兵馬支援后,許多的部將都感到了深深的絕望。
“將軍,如今壽春城中肯定已經有了江南的援兵,這樣的話,壽春實在是難以攻破啊。”
“對啊,將軍,這要是天氣好的話,手下的兒郎們還能憑著血勇沖殺一番,說不定就能把壽春城拿下來,但是現在陰雨不絕,許多的士卒都是染上了時疫,根本沒有多少力氣啦。”
很快,許多的部將都是七嘴八舌的說了起來,反正大多數人都是認為壽春城已經不可能攻破了。
“你們這些豎子,凈說些晦氣話,不過是來了一些江東貉子,就把你們嚇成這樣!?”
“要我說,咱們就立刻率軍奇襲壽春,斬了那江東貉子紀瞻的頭顱,然后用壽春城的糧草招攬兵馬,乘坐舟船東進,先攻取丹陽,然后就是建業!”
一向蠻橫的王璋,立刻非常不滿的斥責了起來。
不過,王璋的一派美好藍圖,卻立刻招致了眾將的反對,絕大多數人都覺王璋的想法基本就是做白日夢。
聽到竟然有人敢對自己出言譏諷,王璋立刻怒氣沖沖的就要發作。
不過,旁邊的王彌卻是伸手制止了他,然后說道。
“軍中士卒疲乏,我自然是知道的,所以這才召集大家,想要尋一個好的法子。其實,我也覺得壽春城是難以攻取,只是如果我軍現在距離壽春不過是五十里路,一旦露出懼怕退縮的跡象,壽春的江東兵馬說不定就要立刻尾隨追殺,實在是兇險啊。”
王彌的話,倒是立刻得到了許多部將的認同。
如今王彌軍中士卒感染了時疫的人很多,就算是撤軍的話,行軍的速度也肯定快不起來,一旦被身后的江東兵馬追殺,極有可能陷入一場大敗。
“都怪這該死的梅雨,否則,咱們十天前,就能攻破壽春城了!”
一名部將非常惋惜的說道。
“將軍,不如這樣,我們先派人去壽春,就說是要投降江東的瑯琊王司馬睿,以此來麻痹他們,然后再說要北上,替瑯琊王掃平河洛中州,這樣的話,壽春城中的江東兵馬肯定不會前來追擊,等到咱們的大軍遠離了壽春之后,再重新另做打算!”
聽到這名部將的‘拖延計’,不少的部將也是紛紛覺得可以一試,就算是沒有效果,再從新做打算也不遲。
王彌聽后,并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嘆息了一聲。
“徐將軍所言,也是一條計策,暫且先記下來。”
這時候,王彌看到眾人中有一人,表情肅然堅定,顯然也是不贊同這個主意。
此人正是在洛陽被王彌俘虜的晉將劉暾。
劉暾也是東萊郡人,與王彌早年相識,并且,王彌跟隨劉伯根起兵進攻臨淄的時候,被他們擊敗的晉軍將領就是這個劉暾。
自從王彌與匈奴人攻陷洛陽后,來不及逃跑的劉暾,就被俘虜,然后投靠了王彌,如今擔任長史一職務。
“長史,以你之意,感覺此計如何?”王彌向劉暾問道。
“將軍攻陷京師,屠戮晉室王公,擄掠妃主,就算是以發代首,憑借將軍的罪名,就算是拔光了頭發,都不一定能償還這些罪狀!”
劉暾臉色認真,大聲的說道。
不過,聽到劉暾的這一番歷數自己罪過的話后,王彌不僅沒有發怒,反而是面露自得之色,顯然對于這些功績非常的自豪。
只聽劉暾繼續說道。
“就憑將軍的這些罪名,就算是投降瑯琊王司馬睿,將軍難道真的就不怕晉室宗室王公的報復嗎?”
“之前攻掠了豫州數城之后,就不應該南下淮南,而是應聯合荊州的茍晞所部,要么占據荊州,要么占居伊洛。”
“如今軍中已經開始流傳時疫,這淮南的陰雨時節沒有一兩個月,是絕對不會停止的,再待下去,恐怕全軍十之七八,就要死在這時疫當中了!”
這時候,那個想出拖延計策的部將,很是不服氣說道。
“劉長史,就算想退兵,那又要如何阻擋身后的追兵呢?”
聽到這話,劉暾頗為不屑的說道。
“哪里來的追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