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時代,不管是官軍也好,還是叛軍流寇也罷,如果占領城池之后,不進行搶掠幾乎就是不可能的。
所以,劉預讓手下的青州軍以戶調令的名義搜刮豪強,也基本都是在豪強的預料之中,甚至于對鄄城李氏這種大豪強來說,劉預提出的征繳賦稅的數額還遠低于他們本來想主動貢獻的數額。
正如劉預猜想的,這些豪強確實都覺得這些青州軍雖然兇惡,但是似乎頗有些規矩章法,遠遠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窮兇極惡、貪得無厭。
盡管如此,劉預知道,如果自己馬上再加征搜刮財物,絕對會讓這些豪強認為自己貪得無厭,不講信義。
所以劉預緊隨其后的這一次敲詐豪強,就不僅僅是簡單的敲詐了。
劉預先是讓青州士兵把除了個別高門士族之外,其余的各家豪強宗老請到了刺史府邸。
當鄄城豪強宗老全都到齊了之后,劉預告訴這些鄄城的豪強們,這一次提前征收的賦稅,并不是白白繳納的。
他們只要繳納足額的賦稅,都可以在青州給每家的族中子弟謀得相應的官職,上到郡國的佐貳官,下到縣中的令長,或者是青州幕府中僚屬,不管什么家世,不看什么學識名望,也不看什么品行,反正只要你們繳納了這筆錢,那么統統都可以在青州刺史部中有官做。
劉預的這一番話,要是對瑯琊王氏、河東王氏、聞喜裴氏等士族這么說,這些士族說不定當場就得炸了,所謂的士可殺不可辱,劉預你竟然敢用這些郡縣濁官小吏來羞辱士族高門,絕對會成為士林公敵。
但是,劉預這一次避開了城中的高門士族,統統邀請這些所謂的豪強,基本都些商賈為主的豪強,雖然也有些土地丁口,但是與士族高門相比,那是遠遠不能看的,甚至于都不如一些家世清白的寒門有名望,與之想對應的,這些勉強算作寒門鄄城豪強,他們族人擔任的官職往往不過是郡縣的小官,除非特別有才能的人才會超擢為州郡府臺之中任職。
此話一出,在場的鄄城豪強頓時全都熱議了起來,許多的人都是心動了起來,他們也已經知道了青州軍已經開始遷移鄄城的編戶百姓,等到把百姓搬遷一空后,這個鄄城也基本就是半個空城了,他們這些城中的商賈豪強,還不得回到各自鄉下塢堡各安天命去,可是這些豪強也知道兗州是四戰之地,如今天下亂糟糟成這個樣子,就兗州這四面漏風的地勢,還不得讓來來往往的亂兵賊寇給刮平嘍啊,如今這青州開出的條件竟然是以財貨換得官職,絕對出乎他們所有人的預料。
這些豪強中的許多人,其實也已經有遷移到相對安穩的青州避禍的打算,要是能在動身之前,花費一些財貨換得一些官身,那對于他們遷移到青州后的安身立命都是有極大的幫助的,畢竟有官職傍身,就可以避免許多土著士民的針對或者排擠了。
至于那些田產家產繁多的大宗族,哪怕沒有下定決心舉族遷移到青州,也完全可以派出族中部分子弟到青州去開宗立祠,這也是漢末以來大家族最常用的法子。
“將軍,只是不知道這樣做,洛京的朝廷能不能同意您的舉薦呢?”一名頭發花白的豪強宗老小心翼翼的開口問道。
西晉時代的郡縣官吏,雖然可以由刺史舉薦任免,但是都是需要得到朝廷正式批準才能生效的,也就是說刺史有舉薦的權力,但是最終的決定權,依然還是在朝廷的手中,當然刺史、開府將軍征募的幕僚書佐一類的官吏是不需要如此的。
劉預知道,這些豪強都是擔心自己的允諾不能兌現,畢竟自己此番攻破鄄城,幾乎就是同執政的司馬越撕破臉了,那些所謂的舉薦能不能批準,完全都是希望渺茫。
不過,劉預并不擔心這個,他自信滿滿的說道。
“如今的洛陽已經自顧不暇,青州的職官名位,如今都是有能力者居之,只要能實心用事,哪里用得著洛陽置喙。”
劉預的這一番話,其實說的相當的露骨,官職的任免已經不在乎朝廷的應允,一個跋扈不臣是妥妥的了,但是在場的豪強們卻都是心中暗暗贊同的。
“將軍,不知道青州的官職,什么時候兌現啊。”
對于這種最直白的問詢,劉預其實是最喜歡的。
他早就有了準備,他命人拿過來許多空白的告身,這些都是早早加蓋了印信,原本用來任命青州軍中有功軍士的,如今正好可以用在這里。
“只要繳納了算賦,所有的官職告身立刻當場兌現。”
有了這些青州的官職作保,在場的鄄城豪強都是一個個的奮勇爭先,很快依次根據各自的實力為自己家族換到了一個個官職。
看著效果如此之好,劉預不禁有些得意,這些鄄城的豪強都沒有想到,如今的青州實行大小宗主督護制,再加上職田府兵制,那些郡縣官職真正的權力遠遠不如他們想象的大,許多縣中的縣令管轄的編戶人口甚至都沒有職田府兵的人口多。
而且,這些兗州豪強出身的官員,以后還將會成為劉預用來分化瓦解青州宗主督護的手段,用兗州外來的官員,去制衡青州本地的豪強。
眼看著鄄城豪強一個個把錢財絹帛送到了青州軍中,而且人人都是滿臉的高興神色,劉預就有了一種“鄄城土豪,盡入吾彀中”的感覺。
等到第二天,所有的一切都完成之后,青州軍中僅僅收到銅錢就有數百萬錢,其余的絹帛、布匹等更是繁多,只不過最緊缺的糧食反而不多,但是劉預也能理解,如今的天災人禍,只有糧食才是最根本,最保命的東西。
對于收到的銅錢,劉預做了簡單的查驗。
這時候的錢幣都是銅質的五銖錢,不僅有漢魏晉官鑄的五銖錢,還有許多民間私人鑄造的五銖錢,總體來說,這些銅錢的含銅量都是極不標準的,甚至就連尺寸和厚薄都是差別極大。
其中品質最好的都是年代久遠的漢代五銖錢,每個基本都差不多有接近四克,含銅量也都是比較客觀,至于那些民間私鑄的銅錢,有的甚至如同樹葉一般輕薄,劉預甚至都懷疑古代能漂浮在水面上的銅錢應該就是眼前這種。
雖然,這些銅錢的品相一般,但是劉預并不是太在乎他們錢幣的功能,反而是更在乎這些銅錢中含有的銅本身。
受限于東漢末以來百年動亂,天下的銅產量受到了極大影響,這就讓劉預在鑄造鋼鐵身管遲遲不能成功后,開始決定使用銅來制造,這樣一來就得需要數量巨大的銅器。
當然,這一切都得回到青州之后,再慢慢的開始。
就在青州軍幾乎搬空了鄄城之后,打算動身返回的時候,卻有衛兵通報給劉預說是鄄城的豪強李昶求見。
此時青州軍已經撤出了鄄城,劉預知道他們走后,鄄城中的豪強也基本都要離開鄄城,要么返回各自莊園塢堡,要么跟隨青州軍遷徙,這鄄城李氏卻是大宗都留在鄄城,只有一支小宗跟隨自己去青州。
劉預有些納悶,這時候鄄城李氏的人來求見自己做什么呢,懷著好奇的心情,劉預讓衛兵把李昶帶了進來。
只有李昶本人被帶到了劉預面前,其余的隨從都被衛兵阻攔在了遠處。
李昶見到劉預,就趕緊大禮拜見。
“小人拜見將軍!”
李昶的捐納錢財,用實際行動表忠心的時候很是積極,這讓劉預對他的印象不錯。
“李君,不必拘禮。”
劉預一把扶起來了他,這樣李昶心中覺得頗為受用,一州大吏都是如此看重自己,雖然這個州牧大吏如今看來更加像野心勃勃的叛賊,但是李昶依然還是很受用。
在幾句毫無營養的客套之后,李昶看著劉預有些不耐煩,這才趕緊開口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小人有一女,賤名瓶兒,雖姿貌平平,但是懂得一些女紅,粗通些文墨,愿意奉于將軍內中,做一些持帚灑掃的粗活。”
李昶諂笑著說道,絲毫看不出昨日在城中指揮部曲與流民廝殺的兇氣。
劉預一聽,頗有些意外,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送女上門?
這些豪強的嘴臉也變得太快了吧,昨天還剛剛被自己敲詐了兩次,今天這又主動上門送女啦?
劉預臉上不動聲色,隨意的說道。
“我已娶妻太原王彭祖之女,李君難道不知?”
聽了這話,李昶趕緊說道。
“王氏高門貴女,豈敢有非分之想,小女只要跟隨將軍身邊,做一個侍妾即可。”
隨后,劉預才從與李昶的交談中,明白了李昶為什么這么做。
這個李昶雖然給自己的庶子換得了一個青州幕府的職位,但其實李昶的心中覺得劉預青州軍戰力不俗,在如今亂世之中,這兵強馬壯才是真的實力。
對于這種大大的潛力股,僅僅繳納些錢財,送個庶子做人質是遠遠不夠的,嗯,李昶這類人把劉預征繳賦稅授官看成了另外一種索要人質的方法。
畢竟,劉預當時只說了繳納財貨授官,可從來沒說過不繳納不要官可不可以,面對兇神惡煞的青州軍,李昶這些鄄城豪強也不敢去這樣問啊。
作為反王預備役的劉預,妻子是“高門敗類”王浚的女兒,李昶這種縣級寒門想挖墻角是想都不用想的,畢竟李昶的李氏可不是隴西李或者趙郡李。
作為遇到的第一個送女上門攀附的豪強,劉預當然是毫不客氣的收下了。
劉預拍著胸脯,對天發誓,自己這么做,絕對不是因為這個陪嫁很豐厚,雖然的確很豐厚,也不是因為這個叫瓶兒的少女長的媚態美艷,而是因為劉預要拉攏這些兗州豪強啊,等到不久之后兗州局勢崩潰,這些豪強想要遷徙的時候能第一時間想到青州。
就在鄄城李昶離開后,劉預把女子和陪嫁財貨奴婢都一一做了安置,讓她們隨在遷徙大軍的后面,能就近得到青州軍的護衛。
西晉時代盛行陪嫁豐厚,特別是下品婚配高品的時候,往往都是陪嫁豐厚。
劉預剛剛安排好這些,卻又是有衛兵通報,說是鄄城豪強許氏的宗長求見。
等到劉預見到鄄城許氏的許珪之后,不出幾句話,這個許珪說道。
“吾有一女,素來仰慕英豪。。。。。。。”
對于這種緊隨其后的主動示好,雖然缺乏一些新意,但是方式方法總是非常好的。
對于某些仰慕英雄豪杰的美好少女,劉預如今總是不忍心讓她們失望而歸的,畢竟如果讓她失望而歸,光是帶回去那十幾車財貨嫁妝也是很辛苦的。
不過,再好的東西,等到接二連三來到的時候,就會產生煩躁的情緒了。
等到劉預率領中軍開拔離去,開始追趕早已經遠去的遷徙大軍的時候,他已經收到了十家豪強的女子和陪嫁,到了最后,劉預對后來的幾個鄄城豪強表示,如果他們再硬塞女子,自己只能以姊妹之禮給他們婚配部將或者子侄以后,這些豪強依然不打算改變主意,甚至表示如果能婚配到劉預的宗親子侄為妻也是非常滿意的。
所以,等到劉預率領中軍追上前面的青州軍之后,面對劉預軍中突然多出來的許多女子和她們的婢女奴仆,李豐吳信等人都是暗暗驚奇,看向劉預的眼神都是變的很是微妙。
被他們看得有些不自在,劉預有些尷尬,這些部將該不會以為自己在后面耽誤這么長時間,是去搶女人了吧。
“咳,那個,我要告訴你們,這都是鄄城豪強硬塞的,你們信不信?”
與此同時,負責警戒掩護的青州軍后軍。
一隊青州斥候,在大軍后面游走警戒的時候,發現他們身后有一隊十幾個騎馬的人正在追趕青州軍。
青州斥候見狀,一面上前偵查,一面向大部隊發出了預警。
不過,這些騎馬的人似乎并不是敵人,因為他們在看到青州軍斥候的旗號后,都是毫無敵意,甚至表現出了高興的神情。
面對幾名青州斥候的問詢,為首的一名中年男子開口說道。
“我乃奉車都尉劉玄,速速稟報你家主將劉季興。”
“奉車都尉?劉玄?”
幾名青州騎兵聽了這個名字,都是一臉懵,全都很是納悶這個所謂的奉車都尉劉玄是什么人?
“從來沒聽過什么奉車都尉劉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