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霜遲疑了一下,才道:“我認為此事或者可以坐下來解決。”
她輕輕的一句話之中,包含了兩個意思,一是她表示果然不敢斷定對方是誰。二是她打算與對方談條件,不想決裂動手。
那蒙面女子道:“那也不是絕對不可以,但如果你不先把這個向天笑拿下,我們就沒有什么好談的了。”
欺霜道:“拿下他談何容易?他又不是沒有擊敗百花三號的前例可鑒。”
那蒙面女子冷笑一聲,道:“既然如此,我們似乎沒有什么好談的啦,也許我這回就去稟告今晚所見,而你則準備過那潛逃生涯吧!”
欺霜道:“你如決絕而去,我無計可施,自是被迫潛逃不可了。但這么一來,對你也沒有什么好處,假如你肯談一談,我敢斷言你所得到的,必定不是你所想像中可以相比的,只不知你信也不信?”
那蒙面女子冷冷道:“算啦!你還能有什么物事能使我動心的不成?”
欺霜轉而面向向天笑望去,趁這側轉面龐之便,以右眼向他眨了兩下。這自然是一種暗號,但究是什么意思,一時卻無法猜測得出來。
她幾乎立刻轉回目光,向門口望去,道:“我有一件物事,諒你見了也不能不動心。這宗寶貝,一定足夠買回我和向郎的自由。此外,我尚有一個千妥萬當的方法,可以掩飾。只要你我不說穿,這個秘密就永遠埋在人間。”
她似要拿什么東西,向角落的一個櫥柜走去。
向天笑電光石火般忖道:“她定須從我身邊走過,可能是借此機會,向我暗襲,點住我的穴道。如是平時,我當然不必考慮,就可以出手封架,可是她眨眼之意,似乎又要我不要破壞她計劃。這真是太難為我了,我該不該束手任她點住穴道呢?”
要知這事非同小可,乃是有關生死存亡,如若考慮不周,被對方擒殺,定然被天下英雄恥笑。
他果然沒有猜錯,欺霜姍姍舉步,腳下十分輕盈,霎時間已到了他的身邊,她乃是筆直向艙角的櫥柜望去,那神情教人一望而知她要開櫥取物。
她身上幽淡的香氣,已撲送入向天笑的鼻子中。此時,一縷勁風向他腰腹間的“大橫穴”襲至。
向天笑這時已萬萬無法躲避,因為他應該早在她欲發未發之時,便采取行動。那時候他尚不動彈,無疑是已愿意拿性命來豪賭一場了。
他只閃動一下,穴道業已受制,四肢發麻,真氣中斷而無法提聚。
欺霜口中發出使人心寒的冷酷笑聲,素手伸處,環抱住向天笑的腰身,把他挾到窗下一張躺椅上,讓他癱瘓地躺在那兒。
然后,她才轉身向那蒙面青衣女子望去,道:“這一手怎么樣?”
向天笑聽了,那顆心直往下沉,忖道:“不好了,敢情這是她設的陷講,哄我束手就擒。”
那女子哼了一聲,道:“非常漂亮。”
她的口氣那么冷硬,使得向天笑頓時又生出了希望,覺得這刻又不似個陷阱。因為他業已受制,欺霜大可以現出本來面目,而那蒙面女子如果是她的屬下,這時亦絕對不敢再用那等態度。
他在這剎那間,那顆心忽冷忽熱,宛如已出人鬼城死城,這等滋味,實在非常不好受,也是異常難忘的經驗。
欺霜道:“目下我須得知道你的欲望,方能設法。”
蒙面女子道:“我的欲望是什么,連我自家也不知道。”
欺霜道:“這個容易,你只要把蒙面紗巾拿掉就是了。”
蒙面女子躊躇了一下,這才舉起一手,把面上紗巾取下來,頓時露出一張俏麗然而很冷峭的面孔。
向天笑由于已得百花宮錄取門下之法,乃是從許多女孩子中挑得。因此,這個女孩子甚是年青貌美,他一點也不驚異。
欺霜卻非常驚奇地道:“什么?你是玉珠?”
那冷俏美女點點頭道:“不錯,正是我白玉珠。”
欺霜似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這一點使得向天笑很感迷惑,想道:“就算是個想不到之人,也無須如此震驚啊!女孩子總是愛大驚小怪的。”
白玉珠冷笑道:“欺霜,你萬萬想不到是我吧?”說時,已踏入艙內,不過走入兩步,就停住了。
欺霜倒抽一口冷氣,才道:“殺了我也難以相信竟然是你,唉!宮主的手段心機,真是當世無雙,我真是輸得心服口服了。”
她回頭向向天笑看了一眼,又道:“你可知道么?白玉珠就是我最貼身侍婢,一向托以心腹,事無大小,都得與聞的,想不到今晚整我的,卻正是她,唉!誰想得到呢!”
向天笑身子雖然動彈不得,但說話卻可以,當下道:“她如果是你的侍婢,如此親密,則你為何竟聽不出她的口音,同時也看不出她的身材?”
欺霜道:“問得好,我也想知道呢!她一向不是這等口音,同時也比現在高大得多。”
白玉珠道:“我告訴你吧!宮主傳藝與我之時,就已經使我用兩種口音講話。此外,我的身材和高度,都是經過喬裝的。三年來我都很小心,所以你沒瞧破。”
欺霜道:“原來如此,這技術上并不困難,卻是這等用心,令人難以置信。難道宮主一直都懷疑我的么?”
白玉珠道:“你今晚已背叛了,還問之何用?”
欺霜道:“但我以前多少年來,的的確確是忠心耿耿地為宮主出力的啊!所以我認為她老早就派你來監視我,用心之深,簡直是不可能之事。”
白玉珠道:“無怪你覺得驚訝,這一點宮主也曾解釋過,那就是她精通相法,她說你雖然已早得真傳,也極得她的信任鐘愛。但你決計過不了‘情’關,因此之故,她特別訓練我,并且練了一身絕藝,專門用來對付你的。”
她冷笑一聲,從懷中取出一個繡囊,倒出一顆大如龍眼的巨珠,色澤淺紅,絳暈隱泛。
欺霜一見她掌中托著這顆珠子,頓時面如土色。
向天笑道:“恕我好奇多嘴,請問那是什么物事?”
白玉珠道:“這是一顆珠子,你眼睛瞎了不成?”
向天笑道:“誰不知是珠子,但有什么來歷妙用?居然能把欺霜駭成這般模樣?”
白玉珠道:“你已與泉下游魂,冢中枯骨無異,還窮問個什么勁?”
向天笑道:“荒謬,荒謬!假如我不是自知死定,此刻哪有閑心詢問呢!”
欺霜接口道:“那是本宮的鎮宮之寶,具有無窮威力兼且又是宮主信物,持此珠之人,在本宮中即具無窮權威,可以生殺予奪,有如宮主親臨一般。”
向天笑道:“你是百花宮之人,在積威之下,難免害怕。但以我這個外人看來,此珠當不了一回事。”
白玉珠怒聲道:“你懂個屁,這顆‘絳闕珠’專門收拾違令之人,我舉手之間,欺霜便得當場殞命,休想有僥幸萬一的機會。”
向天笑道:“哦!原來是你們百花宮專克自己人的寶物,在外人來說,此珠定然比不上五雷珠的威力了。”
白玉珠道:“這倒是真的。”
欺霜嘆一口氣道:“你潛窺我三年之久,又握有這等至寶,我看今夜如果不付出最大的代價,你必定不會放我逃生的了。”
白玉珠面寒似水,眼中射出冷酷的光芒,道:“我瞧你多半是活不成了!”
欺霜道:“難道咱們相處三年,我視你如親生妹子,這等情份你都忘了么?”
白玉珠道:“我是奉師尊之命,來監視你的,只要你犯了大逆不道之條,我就須得誅殺,什么情份不情份的,徒然教我好笑。”
這話說得這般無情,連向天笑也怒氣勃勃,道:“哼!好狠毒的女子,比蛇蝎還要可怕。”
白玉珠瞪他一眼:“你敢罵我,馬上就有報應,你等著吧!”
向天笑故意氣她,道:“不害羞,誰要你了?我寧可打一輩子光棍,也不碰你一下。”
他故意把話往歪處纏,白玉珠氣得柳眉倒豎,但還未開口,于如霜已道:“白玉珠,你跟他胡纏什么,我有個建議,你或者可以考慮考慮。”
白玉珠沉吟一下,才道:“姑且說來聽聽。”
欺霜道:“你我既是同門身份,我可就有了一線生機了,這是說假如你想取代我的地位,成為百花宮最有希望繼承宮主的人的話,我可以助你達到這個心愿。”
白玉珠道:“只要你死掉,這個寶座遲早會落在我手中。”
欺霜笑一笑,道:“哪有這么容易,憑你現下的功力和資質,上有二妹融雪壓著你,下有無數新秀,隨時隨地會超過你。”
白玉珠默然不語,大概是被對方說中了心病,欺霜又道:“假如你手中沒有此珠,我敢說百招之內,定必可取你性命,你信也不信?”
白玉珠立刻泛起森寒的神情,似乎她被欺霜這句話刺痛了,所以心中氣憤起來,便想還擊。
欺霜已接著說下去,道:“不管你承認與否,這卻是事實。因此,你必須得我之助,方能在旦夕之間,增加功力,以接得下我這個位子。”
白玉珠本來非常氣憤的面色,越聽到后面,就越變得平和了。
她沉吟了一下,才道:“你的意思是要用這一點,換回你的生命?是不是?”
欺霜道:“是的,而且你一點也不冒險。我不必接近你身邊,使你沒有絲毫須得防范我的地方。而且我替你考慮到一切問題…”
白玉珠沉不住氣了,問道:“什么問題?”
欺霜道:“你可以拿我的尸體去交差。當然還有這個害苦了我的向天笑,他也是你的功勞之一。不過我要提醒你的注意,那就是千萬不可讓他能夠表示意見才行。”
白玉珠道:“你建議我殺死他么?”
欺霜深深嘆一口氣,道:“我大概可以活著離開,從此隱姓埋名,一輩子住在窮鄉僻壤之中。永遠也沒有人會得知我欺霜,就是曾經號令百花三舫,縱橫于三江五湖的人物了。”
她又“唉”地嘆息一聲,才繼續道:“所以我不妨把真心話告訴你,這個向天笑,的確是我平生唯一動心的男子。我愿意委身與他同甘共苦…”
白玉珠泛起嘲笑之容,道:“算了吧!假如你當真是這般愛他,你豈肯全不設法使他也得以逃生?就算你明知不行,也可試一試,對不對?可是你打開始之時,就全沒提到他,反而先下手拿住他,以便與我磋商活命之法…”
向天笑聽了這番分析,想道:“如果欺霜乃是設計使我自動掉入陷阱的話,則白玉珠的批評可說中肯之至了,若然如此,欺霜真是極為冷酷惡毒該殺之人。”
他轉念方畢,忽聽欺霜笑將起來,她的笑聲顯示她心中十分得意。向天笑方自詫訝不解,欺霜已說道:“你說得好,就算我是最自私自利,全無心肝之人吧!但你何嘗不是?你我皆是同類的人,或者可以說是冷血動物吧!”
白玉珠也笑起來道:“算你坦白,我也不必假惺惺,我此生最愛的是我自己,就算是我的父母兒女,也遠遠不及我自身重要。必要之時,任何人都可以犧牲。”
欺霜點頭道:“這話不錯,只因這三年來,我對你根本不當作下人看待,真個情逾姊妹。可是你目下居然不留一點情,只想向宮主邀功,可知你真是天下間最無良心的人了。”
白玉珠怡然自得,道:“一個人如果有良心,永遠爬不起來,除非是像你這種天生資質極好的人,才會垂手而獲今日的地位。”
她停歇一下,又道:“現在閑話休提,快辦正事。免得被別人闖來,生出無謂的麻煩和波折。”
欺霜道:“我的替身,就是我偶然令你前去探視的那一家人的女兒,這個秘密,你亦略有所知,不必多說。至于增長功力之法,在說出以前,我有一個要求,你要不要先聽一聽?”
白玉珠道:“你向來剛愎執拗,如果我不先聽一聽,大概以下的話你決不會說。”
欺霜面色變得十分嚴肅,說道:“是的,我的要求無他,只要你現在下手把向天笑廢了,當然由我下手也可以,你意下如何?”
白玉珠先是搖搖頭,繼而又點點頭,道:“這也沒有什么不可以,但道理何在?”
當此之時,向天笑聽了她們長篇大論的全沒人性的議論,心中已經對她們鄙視之極,真想掩耳不聽。
可是話說到此處,他反而想知道那是什么理由,竟要先廢了自己,方能談到增長功力之事了。因此他凝視聽去,只不過把厭惡的目光,從白玉珠面上移轉到欺霜面上而已。
欺霜冷冷道:“他本是我的愛人,如果還有機會落在別人手中,我寧死也不肯讓此事發生,此外,你不留他活口,方足以證明你真心放我。因為你如果是假的,則留下他活口,反而功勞更大,亦無秘密可以泄漏,對不對?”
她心思之縝密,思想之敏捷,真不愧是領袖百花三舫的人物。
白玉珠沉吟一下,認為自己先廢了向天笑,縱然退一萬步說,得不到增長功力之法,也沒有太大的損失。
因此她終于答應了,欺霜道:“那么我親自下手,這一點你一定不會反對吧?”
她正要邁步,白玉珠冷冷喝道:“站住!”
欺霜縮回伸出的腳,訝道:“怎么啦?”
白玉珠指指對方背后的角落,道:“你退到那角落上,等我下手,事后你再驗看不遲。”
欺霜遲疑一下,才道:“好吧!”
當下往后便退,一直退到無可再退,這才站定。
白玉珠雙目如隼,緊緊看牢她的一舉一動,顯然對這個束手投降的人,仍然有著很大的戒心。
之后,她估計過距離,認為對方縱然不惜冒死一拼,也沒有法子威脅得到她,這才向趙子龍望去。
她這一眼當然大有深意,要知她極工心計,目下的情勢她已是占盡了上風,可是一旦她移動了,位置改變,廟勢可能會生出變化。
所以她根本不看向天笑的面,只不過測量距離,研判她走過去時,所改變的方向角度會不會有任何不利。
她再三看過,確定不會有問題,這才舉步走去。
事實上她雖然移動,可是仍然能把向、欺兩人同時看見,只不過沒有法子看他們的面上神情而已。此是眼睛特有的“余光”作用,如要兼顧兩面,目光就不能把焦點放在一件固定的物事上。
她走了三步左右,只聽欺霜哼一聲,道:“等一等,還有最重要之事未說完。”
白玉珠不用提防向天笑,當下轉眼向欺霜望去,冷冷道:“什么事?”
就在她轉眼之時,不知如何,向天笑已經動了一下,他的動作,也不過是把一只手移到椅子扶手上而已。
不過假如白玉珠察覺,一定立時警覺應變,因為向天笑明明已被點了穴道,那是百花宮獨門手法,她身為百花宮主人親授之徒,豈能看不出來?是以向天笑會動彈,實在是她做夢也想不到之事。
但奇怪的是向天笑只動了那么一下,就沒有再動了,照理說他既恢復了行動之力,應該馬上出手才是。
欺霜目光銳利似劍,凌厲地回瞪對方,道:“你枉是本宮之人,連這姓向的小子現在死了沒有,還不知道,真真可笑得很。”
白玉珠冷不防對方會冒出這句話,為之一怔,目光不由自主地向向天笑望去。
就在她目光轉動的這一剎那。船艙內陡然大生變化,幾件事一同發生,簡直教人沒有法子看清楚。
不過最先出現的是向天笑的手突然又一動,人也像彈簧般跳起,倒飛到椅后落下。
他的身形方自彈起,白玉珠已經尖厲地喝一聲,手中的淺紅圓珠向角落的欺霜擲去,反應之快,委實驚人。
此外,她雙膝微挫,便欲縱起。
但這時角隅那邊也生出變化,那便是從船艙中閃電般伸出一幅薄薄的屏障。恰好把角落內的欺霜隔在屏障之內。
那顆粉紅色的圓珠,還未打中那幅屏障,業已波地爆散成千萬縷煙絲向三面激射,快得難以形容。只剩下擲珠之人這一面,沒有煙霧射到。
這自然是為了出手之人免受波及的奇特設計,但白玉珠卻沒在這一剎那間倒縱出船艙外。這條退路,乃是她早已看準,如果門口不是在她正后方,她便須考慮到使用此珠之時,會被那煙霧封住了出路。
即使她遲疑了一下,但仍然來得及退出此艙,奇怪的是她居然還不動,而且還保持著微微蹲低的姿勢。
那一陣淡紅色的煙霧,霎時已彌漫全艙。向天笑雖然閉住呼吸,但仍然感到鼻孔酸辣,露風的他動也不敢動,苦苦閉目運功抗御。現在他曉得這陣煙霧必是一種奇毒,自己會不會中毒而亡,尚是未知之數。但無疑的如果是百花宮中之人,一碰觸到此霧,定必立時喪命,片刻也不會延遲的。
在這一剎那間,他非常緊張地等候揭曉生死之謎。
要知雖然局勢演變到這等地步,可是仍然極有可能那欺霜終于利用他一命,救了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