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宮殿之中,那一面翻滾的云霧之前,谷小白靜靜站立著,但他的雙拳卻已經緊緊握起,指甲幾乎都要刺入手心之中。
在霧氣之中,畫面隱現。
天色將明未明,一處斷崖之上,一身破衣的盲伯,縱身一躍,落入了山谷。
他的身體一直在墜落、墜落…
身在半空中,他閉上了眼睛,嘴角一縷微笑慢慢浮現。
似乎這一瞬間,他已經沉入夢中,經歷了這一生最美的美夢。
然后他睜開眼睛,對著天空柔情一笑,伸出手去,似乎要抓住什么不存在的人一樣。
只要再零點零一秒,他就要摔落地面,粉身碎骨。
就在此時,畫面定格。
在霧氣之上,浮現出來了一行字:“盲伯即將死亡,是否將盲伯的殘魂,注入千鼓之琴之中,使其成為器魂?”
“系統,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給我解釋清楚!”谷小白怒吼。
“宿主所經歷的所有試練,唯有一人符合千鼓之琴器魂的要求,由于該靈魂和宿主擁有親密的羈絆,所以可以不通過試練,直接復制其所有記憶與智能,將其注入千鼓之琴之中。”
系統換了一個說法,沒有直接對谷小白說“收取其靈魂”,顯然是怕刺激到谷小白那顆物理學家的心。
“我不是說這個…”谷小白還想發怒,卻突然氣弱。
“你覺得我會帶你回去救盲伯?”系統完全看穿了谷小白的小心思,“可惜,我不過是一個大音樂家系統,即便是我也做不到改變歷史…”
谷小白道:“難道帶我穿越回過去,都沒有改變歷史嗎?”
他可是干了不知道多少匪夷所思的事兒的,他就不信,歷史依然維持一成不變。
什么提前N年發明笛子,用遠超當前技術的方式鑄鐘,順便再表演個鐘君現世什么的…
難道這些都沒有改變歷史?
“我所指的無法改變歷史,是指的我無法改變你所經歷過的歷史,你才是這歷史中唯一的定數。”系統道,“你不是物理學家嗎?你告訴我,這是為什么?”
“事件視界…光錐…”谷小白閉上眼睛,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是啊,他才是學過物理的那個,他本來就該明白的。
這世界皆可變,只有一點是無法改變的。
這是我觀測到的世界。
我是這一切唯一的定數。
若是我在盲伯墜落在地之前,就離開了那個時代。
如果我沒有回頭去看盲伯。
這一切,或許還可以挽回。
盲伯或許摔落卻沒有死。
或許在墜落中掛在了樹上。
或許落入了湖底的深壇,然后在山崖之下住了16年,然后養了一群蜜蜂。
也可能被隱居在山崖下的神醫拯救,治好了眼睛,還被傳授了幾百甲子的功力…
甚至可能突然在半空中長出了翅膀,飛天而起。
不管幾率多低,都是有可能的。
畢竟幾率不是0.
但在他回頭去看的那一刻,一切都已經注定,無法改變。
谷小白定定地看著畫面上,面帶笑容,伸出手去的盲伯,突然轉身。
“走吧…”
“你不要器魂了嗎?”系統納悶。
谷小白搖頭。
他怎么忍心把這樣的盲伯收入自己的千鼓之琴之中?
他一定早就希望,能夠和飛蓬在另外一個世界相會了吧。
雖然谷小白是個無神論者,雖然他不相信這世間真的有靈魂,但是若是為了盲伯…
他寧愿說服自己,相信那么一次。
相信他能在另外一個世界找到飛蓬。
而若是留著這樣的盲伯在世間,那該是怎么樣的煎熬?
在日后的那么多年里,沒有飛蓬,身為一縷殘魂,一縷記憶,只能出現在谷小白的舞臺上,只能出現在千鼓之琴里?
別說谷小白對盲伯的感情,如師如父,就算是沒有那么深的羈絆,他也不能這么做。
該回去了,什么器魂,不如趁現在,去教風和如何打鼓。
谷小白轉身,突然聽到一個聲音說道:“時間是什么?歷史是什么?過去呢?又是什么?”
“你說什么?”谷小白猛然轉身,“系統,你說什么?”
“我什么也沒說。”系統道。
“我明明聽到…”谷小白撇嘴,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然頓住了。
然后,他走到了那定格的畫面之前。
“要復制盲伯的記憶與人格嗎?”系統問道。
谷小白沒有回答,他伸出手去,雙手并攏,然后慢慢分開,就像是分開了大海。
那一刻,谷小白的大腦,宛若整個星空宇宙,每一個腦細胞,都在瘋狂地活躍起來。
璀璨如同星河大爆發的思緒,在他的腦海之中炸開。
一股無形的力量,延伸向那迷蒙的霧氣之后。
然后,一股無形的力量,將霧氣慢慢分開,就像是拉開了一個窗簾。
谷小白窺見了霧氣背后,那迷亂、流光溢彩的世界。
“你…你在干什么…等等…”系統想要阻止,但是谷小白卻沒有停留。
他走進了那流光溢彩的世界之中,張開了雙手,閉上了眼睛。
“若時間是一道長河…”谷小白閉著眼睛,喃喃低語。
是的,系統唯一無法改變的,就是這一切,都是由他觀測到的世界。
時間,是人類感知世界的一種方式。
所以,如果這是他觀測到的世界,那么,現在,他就觀測到了時間本身。
時間是什么?
我讓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
我說,時間,它是一道長河!
我站在河流的這邊,而其他的一切,在河流的那一邊!
那一瞬間,無數的光芒,貫穿了他的身軀。
像是無數的水流。
這一瞬間,和當初谷小白在水面之下,感受流體的方向是如此的相像。
如果時間是一道長河,那么屬于我的那股水流,又是哪一個?
谷小白像感受流體一樣,感知著、計算著。
“找到了!”
谷小白睜開眼睛,在那混亂的湍流之中,一道纖細的亮線亮起。
它在湍流之中波動、掙扎、扭轉…
谷小白的命運絲線…
那一瞬間,如果系統會爆粗口的話,它一定會叫一句。
這特么是開掛了吧!
小白你如果不需要我這個系統請直接說一聲,請不要那么秀!
我現在就回去換貨,給你換個大禮物學家系統回來!
谷小白雙手張開,扭轉。
那屬于谷小白的“水流”猛然放大。
一道纖細的白色水流,身邊是許多暗淡一些的其他光芒,和這道水流緊緊糾纏在一起。
“盲伯…又是哪個?”谷小白伸出手去,認真地感知著、計算著所有的“水流”。
“找到了!”
再次放大。
在盲伯的“命運水流”上輕輕一彈,剎那間,水流似乎分出了一道纖細的分支,宛若一個陰影。
“系統,你說你可以復制所有的記憶?”
在系統回答之前,谷小白向前一步跨出:“那就跟我來吧!”
“等等!”
系統還要說什么,就直接被一道流光拽了出去。
谷小白的面前,又是流光閃爍。
逢逢的鼓聲傳來,然后谷小白慢慢睜開眼睛。
眼前,是一個又短又胖的小胖手。
身邊,站著的是白干。
抬頭,又是古代的宮闕花園,幾名女樂,翩翩起舞。
紅衣的飛蓬在人群之中旋轉飛舞,長袖忽而飛揚若云,忽而俯身若水,忽而繞身如練,忽而揮斬如刃。
其他的女樂,在她的身邊,眾星捧月,若即若離,進退有據,如雁合,又如雀散。
那么多的女樂,依然沒有辦法分走她的絲毫容光,她在那里,似乎就是天上的仙子。
而遠方的盲伯,六面建鼓之中,手持鼓槌飛舞擊鼓。
兩個人偶爾對望一眼,情意綿綿,突然間兩個人發絲糾纏,深情一笑。
這一幕,任何人都會覺得,他們才是神仙眷侶。
但是一曲終了,谷小白感覺到一股困意襲來,他拼命掙扎著,叫了起來:“我喜歡這女樂,把她賜給我好不好!”
坐在上首的齊僖公哈哈大笑,道:“小白你還太小,現在就要女樂,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白干在旁邊以手加額,趕快捂住了谷小白的嘴,把谷小白抱走了。
“那我要他教我打鼓!”谷小白伸手,指向了盲伯。
然后,谷小白就再也堅持不下去,昏睡了過去。
這小小的腦袋,果然經不住他太長時間的降臨。
眼前,是一片迷蒙,谷小白只聽到了系統驚疑的聲音:“怎么回事?你怎么可能再經歷一次已經發生過了的事…不可能…”
谷小白沒有回答,他集中精神,再次強行降臨!
夜間,盲伯坐在谷小白的房門之外,焦慮地看向了宮闕的遠方。
在那里,飛蓬一定正在被人凌辱,而他卻無能為力。
然后,他聽到身后的房門“吱呀”一聲被人打開了。
谷小白手持一把匕首,從房間里走了出來。
年僅五六歲的小小孩童,手持匕首,卻有一股一樣的肅殺。
他對盲伯點了點頭,將匕首藏入了袖中,大步而去。
片刻之后,騷亂聲起。
“不好了,有刺客,公子諸兒被殺了…”
谷小白搖搖晃晃走了回來,從袖中抽出一把染血的匕首,投入了院內井中,然后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這一次,系統沒有再大驚小怪。
平行世界?
谷小白帶著他,強行進入了一段新的歷史?
然后,他就看著谷小白,宛若蜻蜓點水一般,不斷修正著歷史。
公子諸兒被殺,公子小白年紀尚幼就已經繼位。
盲伯和飛蓬兩個人,被驅逐出宮,以樂工的身份,在臨淄居住下來,兩個人以鼓舞為業,在市井之中賣唱為生,雖然遇到了許多的事,但不知道為什么,總有人幫他們擺平一切。
日子雖然清苦,但卻和樂融融。
轉眼之間,十多年過去了。
盲伯和飛蓬有了兩個女兒,一個兒子。
他們年齡大了,早就已經不再歌舞,男耕女織,閑暇時才教導兒女歌舞。
這一日,他們突然聽到了小兒子狂奔進來:“爹,爹,你快來,有人要殺頭了!”
“殺頭有什么好看的!”盲伯這么說著,但還是被小兒子拽著,走上了街頭。
就看到一個蓬頭垢面的女子,目光呆滯枯槁。
“造孽,不知道犯了什么罪,竟然落得如此田地…”飛蓬站在他的身邊,望著那女子。
“唉…聽說是得罪了什么達官貴人,被充作營妓…”旁邊一名路人道,“造孽啊…”
“咱們回去吧,我看不得這種事…”
“走,回去吧。”
兩個人攜手而回,把那非常想要看熱鬧的小兒子也拽走了。
日月輪回,歲月如梭。
幾十年一晃而過。
兒孫滿堂的盲伯和飛蓬,先后離世。
盲伯先送走了飛蓬,他傷心斷腸,過了幾個月,也離開了人間。
此時,他已經是一名耋耄老者。
在盲伯離世的瞬間,谷小白道:“系統,你不是能夠復制人的記憶嗎?請幫我復制他的記憶!”
“呃…”系統愣了一下。
我的器魂系統,不是這么用的啊喂!
你這么用讓我很難辦啊!
但是它能怎么辦,谷小白都帶著他,穿越平行世界,更改了一條時間線了。
天知道,這個時間線的齊桓公,最后會怎么樣。
這個時間線的未來,又會出現什么事。
懸崖之下,盲伯的身軀在墜落。
谷小白雙手捧著一團光芒,出現在他的面前。
“盲伯,這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你…若是能夠有這樣的記憶,你一定也能夠滿足了吧。”
谷小白松開手,那光芒向盲伯飛去。
眼看,那光芒就要融入盲伯的身軀。
那一瞬間,他卻看到盲伯搖了搖頭。
光球像是遇到了什么阻礙一般,在盲伯的身上一彈,然后飄散天地間。
盲伯的身軀落地。
粉身碎骨…
那一瞬間,谷小白差點要尖叫出聲。
為什么?
為什么我已經幫你找到了幸福的記憶,你卻不要?
下一秒,谷小白猛然睜大眼睛。
一道虛影,從盲伯落地的地方慢慢升騰而起。
背轉雙手,一步一步,宛若登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