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澈對此反倒意外。
“前輩猜到了我的想法?”他問道。
方不同只是含笑點頭,“為什么會選燕國,畢竟…”
他沒有說出來,但蘇澈明白他的意思。
梁國是被燕長安所滅,而蘇定遠也因此生死不明,于情于理,他都該恨發動這場戰爭的燕國。那么,他更不該推薦墨家去跟燕國合作,這無疑是在幫助敵人。
“您也說過,設身處地,我是站在墨家的立場上做出選擇。后周有鑄「玄」甲的技藝,所以對于墨家的冶煉之法,看的并不如燕國那般重要,他們更想得到的還是墨家的機關術。這樣便可以將機關軍備投放軍伍,來對北燕的鐵騎生成克制。”
蘇澈說道:“當今天下,后周和燕國相爭,兩國國力難分伯仲,但繞不過的是北燕狼騎。我曾聽父親說起過,當年祖父長襲后周,一舉摧毀了后周的騎兵。
因為懂騎兵訓練的將官或是預備役都死在了戰時,青黃不接,哪怕至今日,后周的騎兵都未恢復元氣,反倒是水師成為天下之最。
所以,若是兩國交戰,哪怕有陳觀禮的黑風軍,也無法與北燕狼騎相抗。
而燕國已失上將燕康,朝堂燕家一派失了主心骨,即便是有燕長安在,也因年齡而有頗多掣肘。若墨家與后周合作,哪怕機關術只是能稍微克制騎兵,配合后周水師,也是如虎添翼。”
方不同笑道:“這樣不好嗎?”
“這樣很好,墨家可以在短時間內得到器重,煊赫一時。”蘇澈道。
方不同接過話去,“而一旦戰爭結束,強大的朝廷不會繼續放任墨家,因為節節勝利會有太多人想要跟墨家走近,朝廷不會容忍這一點。”
蘇澈點頭,“的確如此。”
“可與燕國合作,似乎也并無兩樣。”方不同道:“燕國若得了玄冰鐵完整的冶煉之法,鑄出「玄」甲,那北燕狼騎豈不更是長驅直入?”
蘇澈道:“燕國依仗便是騎兵,而據我所知,「玄」甲雖防御驚人,穿戴卻顯笨重,若是騎兵披掛,加上槍矛刀弩,即便人受得了,戰馬也無法長途承重奔襲。
所以要么改進技藝,要么只披掛半甲。但無論是哪種,都需要墨家參與,尤其是前者,最是耗費時日。
而后周與燕國南北相望多年,即便從前隔著梁國,他們也從未停止過較量。就算燕國克服了披甲困難,也不一定能取勝,因為后周除了「玄」甲外,還有水師。”
方不同搖頭道:“拖得了一時,拖不了一世,兩國必有一戰,僅靠此爭取的和平能有幾年?”
“所以才要選燕國。”蘇澈道:“這樣才有時間,無論是墨家的發展還是最后的脫離,甚至是天下百姓,都需要時間。戰爭,當然是能不打最好。”
方不同看著他,良久,嘆了口氣。
“這一點,你與你父親一模一樣。”他說。
蘇澈眼簾低了低,輕笑一聲,“正是因為有父親,才會有現在的我。”
方不同點點頭,“若是他能聽到你今日這些話,也一定會感到欣慰。”
蘇澈心中一笑,他想到了武舉殿試,那時在御花園文試,他知道,父親會一直為自己感到驕傲。而自己,也一定會一直做到。
“那我就該問問其他人,同不同意跟燕國合作。”方不同道。
既然后周和燕國的人都在墨家,想必墨家里也一定有人跟他們接觸過了,也自是有暗中選擇后周的,也有暗中選擇燕國的。
如今他要做的,就是將意見統一,至于那些相悖的,要么遵從,要么就另謀出路。只是要做出這個決定很難,尤其是真的要放下的時候。
“你會想一直留在墨家嗎?”方不同問道。
蘇澈聽了,與他不免直視。
先前,包括如果沒有今日這番談話之前,他一定會果斷地說‘不會’。但現在,或者說他真實的想法,其實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會不會。
并不是覺得墨家會需要自己,事實上,這等千百年傳承的勢力,個人除非是大修行,否則能做的真的不多,尤其還是一個外人。蘇澈只是不確定自己這奇詭的傷勢,什么時候才會好起來。
他知道無名呼吸法的神異,也能感受到那種呼吸之間的改變,但他同樣清楚,這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情,他也需要時間。
所以在此之前,他最需要的,是一個安靜的地方。
“其實,我希望你會待在墨家。”方不同道:“你很出色,哪怕在此之前,我有怕他們會因你身份為借口生事,而想讓你離開機關城的念頭。但這并不妨礙我現在,想讓你留下,甚至成為墨家的一份子。”
此時,蘇澈從方不同眼中看到的,是真誠。
“為什么?”他問道。
他不認為是剛才所說的那番話,因為話中的東西對方都明白,歸根結底,對方想要的只是一個人把他心里想到的說出來,然后堅定自己的選擇罷了。
這無關今日在這說出這番話的人是誰,方不同都會做出決定。
“你或許覺得,今天你來,對我做出決定并不重要。”方不同從蘇澈神情中,已經看出他心中所想,“但確實是因為你,我才會如此做。”
蘇澈有些疑惑。
“后周的人攔你,提點了我。”方不同直接道。
蘇澈想了想,這才明白,機關城或者說墨家內部,已經有后周的人了,那想必,燕國對此也是一樣。
“那若是選了燕國,后周萬一報復呢?”蘇澈問道。
“他們一定會的,但既然必須做出選擇,就趁早便是。”方不同說道:“想必燕國那邊,也不會放任不管的。”
蘇澈知道,如果事情真的如此發展的話,那這機關城內早就等待了的暗流,恐怕會愈加洶涌,也說不定,會因此徹底爆發出來。
而他此時,就處在這個旋渦之中。
“好了,你也該回去了。”方不同如釋重負般笑了笑,然后道,“耽擱了這么久,你那兩位朋友該著急了。”
蘇澈聞言起身,抱拳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