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腹痛。”
依舊是同一片天空下深沉的夜色,只不過大梁皇宮燈火通明,竟還多了幾分人情味。
宮里的人如往常一般,巡視的巡視,在侍弄著花草的侍弄花草,有的在御膳房,有的在值守,各有各事,如平常般忙碌,沒有絲毫不同。
百花嬰寧宮,萬貴妃所在的寢宮,梁皇帝方景然特為她而所修建。
此時,宮里內外的宮女太監進進出出,額上見汗,連帶慌亂,步子都透出一種驚惶。
并非是久傳有孕的萬貴妃要臨產了,而是那位小國舅好像是吃壞了肚子,已經疼了半夜。莫說是他們這些宮里下人,就是太醫,都被趕出去了好幾個。
“別怕,別怕,阿姊在呢,阿姊在呢。”
床上的萬花樓身上蓋了一層厚厚的棉被,渾身發顫,臉冒虛汗。萬貴妃小心地用手帕給他擦拭著,一臉掩不住的擔憂。
同時,她帶著希冀地問那把脈的老太醫,“錢太醫,怎么樣了?”
眼前這位老太醫是太醫院里數一數二的醫道高手,有神醫之稱,尤其還擅長武者爭斗時留下的暗招醫理。
萬貴妃知道自家弟弟是什么德行,可又愛惜的緊,此時在數位太醫瞧病無果之后,她便想到會不會是素日得罪的人太多,親弟被人暗算了。
所以,才會連夜派人去將這位老太醫請來。
錢太醫搖搖頭,道:“暗勁入體,蟄伏多日,一朝爆發,猶如雪崩。”
萬貴妃張了張嘴,她只聽的似懂非懂,可床上的萬花樓卻聽個真切。
他咳了聲,透著虛弱地問道:“會死嗎?”
問出這話的時候,他神情中哪還有往日無法無天的模樣,只是如一個重病垂死之人在問還有多少時日那般,滿是無助和渴求。
萬貴妃哪里聽過他這么說話,眼眶一紅,竟是掉下淚來。
她本就生的天姿國色,此時更是我見猶憐,饒是錢太醫古稀之年,此時也是連忙撇過眼去,不敢去看。
“倒無性命之憂。”錢太醫連忙道:“只是丹田氣海受創,今后怕是不能動武了。”
“啊!”萬貴妃低呼一聲,不過還是道:“性命無礙便好,性命無礙便好。”
萬花樓卻是閉了閉眼,他一直以來,依仗的除了萬貴妃的權勢,更多的還是自己在武道上的天賦,以及這身武功。
若是沒了這個,就算權勢滔天,碰到個不要命的刺客,說不得便會像那宇文晟同一樣,被人摘了腦袋。
自己可是要入三境的人啊,他想著,閉目不語。
“稍后老朽給開幾個方子,他現在需要調養。”
另一邊,錢太醫已經提出告辭了。
沒有男人敢在這百花嬰寧宮多待,就算是有要事,也不行。因為那位陛下從不是大度的人,沒見這寢宮四下,都少見一個男性護衛嗎?
萬貴妃連忙點頭,不斷致謝,還特意差了婢女將錢太醫親自送出,自然是悄悄給了不少金銀之物的。
她走到萬花樓床前,看見自家弟弟睜眼無神的樣子,心中一下又痛起來。
“玉書武功高強,若是我未將她派走,她一定會有辦法。”萬貴妃不由掩面而泣。
萬花樓眼神動了動,道:“我不明白,榮華富貴已經有了,你為什么還想要更多呢?”
萬貴妃摸了摸他的臉龐,道:“方景然并非良人,梁國早晚會敗在他的手上,與其等下去成為亡國人,不如趁現在還有用,也好提些價碼。”
“你就不怕被千夫所指么?”萬花樓問道。
“傻小子,從我入宮以來,受到的唾棄白眼還少嗎?”萬貴妃看著他,一臉柔情愛憐,“只要你能平安無事,就夠了。”
萬花樓抿緊了嘴,半晌才道:“我懷疑對我下手的,是蘇澈。”
他想到了當日自己被蘇澈踹下水,以及對方所看自己的眼神,那種蔑視和不在意,就仿佛是在看一個將死之人一樣。
無論是否,他心里,恨意一下就升騰起來。
萬貴妃輕笑,“沒關系,玉書會殺死他的,蘇定遠也會死,咱們會親眼看著蘇家覆滅。”
萬花樓終于笑了。
夜深了,卻還有沒睡的人。
和煦晚風,良辰美景,正是喝花酒逛青樓取樂子的好時辰。
只不過,不只城中青樓勾欄場才是最抒情的,那在城外運河勾連的河道畫舫里,更有妙處是比夜色還要撩人。
文人薈萃,更商人云集,繁華街市。槳櫓聲中觀旖旎,入目幾多驚喜。
這便是梁都城外運河南岸的十里楊柳畔。
水中倒映燈火,數不盡明滅,或往來或停靠的畫舫之中,一艘畫棟樓船輕漾波浪。
“吟詩作對我可不行,這得姚兄來。”
此間樓船閣中,醉眼惺忪的京城包打聽、禮部侍郎之子包文煥連連擺手,身旁環繞的鶯鶯燕燕巧笑不止,而他口中所稱的姚兄,則假意推辭,實則已經清嗓準備吟詩。
“那我就獻丑了。”姚子謙笑了笑,而后沉吟片刻,張口就來,“錦瑟微瀾棹影開,花燈明滅夜徘徊......”
詩作前半句,后邊的卻是左思右想,皆沒了下文。
包文煥指著他笑道:“行不行啊你,好不容易給你個出風頭的機會,你別蔫兒了啊。”
姚子謙瞪他一眼,還在想如何續詩。
一旁,把玩著手中玉石的郎仁呵呵一笑,道:“要是蘇兄在,他說不得就能接上了。”
“他那也是狗尾續貂。”姚子謙輕哼一聲。
包文煥指著他只是笑,而房中女子自是笑的花枝招展。
“一池春水胭脂色,流到前朝夢里來。”
未關的房門外,有聲音傳了進來。
包文煥等人先是一愣,繼而拍手,“好,接得好!”
他們定睛再瞧,門口那人面如冠玉,身穿一身錦緞綢衫,手拿折扇,當真是翩翩公子。
“這位仁兄,不若進來喝幾杯?”郎仁見他腰間佩玉,雙眼一亮,當即邀請道。
對面,姚子謙卻是眼底不喜,自是嫉妒心作怪。
“既然兄臺邀請,在下便討一杯酒喝。”這公子先是抱拳說了聲,而后卻是跟身后幾人低聲吩咐幾句,這才進來。
包文煥是京城里的包打聽,自然是見多識廣,更練了一副好眼力,此時眼尖,下意識瞥了眼,卻是一怔。
而后皺眉間更是仔細看了兩眼,眼神微變的同時,在那公子進門后則神情恢復如常。
“瞧見什么了?”姚子謙正在此時問道。
那本已進門的年輕公子微愣,而后笑了笑,同樣看了過來。
包文煥心中暗罵姚子謙一聲,桌下的手擰著大腿,強讓自己鎮定,面上更是不動分毫,“沒啥,剛才看了眼,好像是看到蘇兄了。”
“蘇清?”姚子謙問道,“他不是從來不出城的么?”
包文煥笑笑,“這我哪知道。”
“你們說的蘇清是?”那年輕公子問了句。
“將軍府的大公子。”郎仁說著,忽而感覺桌下被人踢了下,他先是一愣,而后低眼,看到了正死掐著大腿的包文煥。
他心頭一跳,兄弟多年,他自是了解身邊這人秉性,可現在又有什么值得緊張的呢?
郎仁沒問,反而道:“要不,咱倆出去看看吧,萬一真是蘇清來了呢,有他也有樂子不是。”
包文煥心中暗贊,果然這緊要關頭,郎仁才是最靠譜的一個。
“既如此,是該請他來喝酒。”那年輕公子輕搖折扇,笑了笑,“在下對蘇大公子也是聞名已久,很想結識一番。”
包文煥和郎仁便告罪一聲,推開房門出去了。
姚子謙卻有些疑惑,他也不是草包,自然看到了這倆兄弟與往常好像不太一樣,似乎是,有些緊張?
尤其是包文煥,怎么還有些害怕的樣子。
那年輕公子倒了杯酒,神情自若,輕聲道:“梁人自古風流,誰言士子書生皆草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