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撮藥,從六郎的手中放到了藥罐里面。
王燾見狀,咳了咳,點點頭,道:“你如今取藥心中自知分寸,很好很好。”
“可還是不到功夫。”六郎瞪著黑眼圈略重的眼睛,看著王燾,擔心的說道:“您的病,我恐怕還是治不好。”
王燾笑了:“我都治不好,你就算了吧,今年一年,你每天睡不到三個時辰,其他時間,就算是吃飯都抱著醫書看,我知道,你想為我續命,但是這可不容易,你讀的書,都是我看過的,想為我續命,你得掙脫我的畢生所學,站在比我更高的地方,才有幾分希望。”
六郎聽到這話,就像泄了氣的皮球:“談何容易…您讀醫書,從上古之時到藥王之書皆通讀,我這一年時間就算是拼命讀也沒有讀完,而您…”
王燾笑了笑:“終究要死,不必傷心,醫者做的事情,是從地府的府君手里面,搶下那些陽壽未盡之人,如我這般老東西,當是喜喪,不必憂愁該笑一笑才是。”
“我…笑不出來。”六郎的聲音有些哽咽,王燾亦師亦父,對六郎更是傾囊相授,完完全全把他當關門弟子了,如今王燾的身體一日比一日差,六郎和王燾身為醫者,哪里會看不出來,這是王燾大限將至。
六郎后悔道:“早知道,就不該來這李府,您為了救李林甫,實在是耗費太多力氣了。”
“和來這里沒關系。”王燾用扇子輕輕的扇著爐火,道:“對了,你那十二弟,是不是傳消息過來了?”
“嗯。”六郎點點頭,道:“他讓我們走,而且還要我們斷了李林甫的藥。”
王燾嘆了口氣:“那就走吧,其實就算是不走,李林甫也沒幾年好活的了,不過既然你兄弟有計劃,那我便為了這天下百姓相信他一次,希望他不會言而無信吧!”
“不會。”六郎猶豫了一會兒,然后開口說道:“還有一件事情,十二說,想請我們去學校當老師教學生,編寫教材,普及醫者一職,讓每個人都能看得起病。”
王燾驚訝道:“此言當真?”
“想來不假,最少當老師是真的。”
王燾點點頭,笑道:“好啊!我這醫書編纂這么多年,現在總算有傳承之望了,百年以后,我亦可為藥王乎!”
王燾并沒有什么敝帚自珍的想法,畢竟他的醫術,脫胎于百家,并沒有什么門戶之見,而且幼時他身體不好,他的母親更是因病而死,他著《外臺秘要》一書,就是為了讓天下間醫者更多,病人更少,因此,教學之事,王燾不僅不排斥,還覺得這實在是一件好事情。
而且,李泰初實在是幫了他很多,他的《外臺秘要》一書,早已刊印萬冊,只等他離開李府,便會開始發行。
如此巨大的印刷量,哪怕千年之后,也不會散失。
王燾自覺自己虧欠李泰初,因此再熬好最后一服藥以后,王燾便收拾東西,和六郎離開了李府。
二人不告而別,直到李林甫發現時,已經是晚上了。
兩人走得極為干脆,東西都沒帶多少,而且最關鍵的是,王燾他們連藥方都沒有留下來。
李林甫恐懼不已,他這條命,完全就是王燾用藥給續著,如今王燾消失了,他再也沒有藥了。
憤怒和憂慮之下,李林甫迅速病倒了。
每年的年末,大唐總要開大朝會,以考核天下官吏,以及做年末總結之類的,可是大朝會召開的時候,李林甫已經病得無法去參加大朝會了。
朝堂上下,哪怕是哪個無情天子,心中也明白,李林甫,恐怕時日無多了。
李隆基沒有見李林甫的打算,反而在思考,該怎么選擇下一任宰相。
而且,陳希烈也老了,不知道還能干多久,李隆基有些頭疼,該用李泰初為相,還是再壓幾年?
病榻之上,李林甫昏昏沉沉,他念叨道:“圣人,我要見圣人…”
李林甫的意識已經不清醒了,可是他依然念叨著要見李隆基,好像有什么話要說。
可是李隆基并不想見他,哪怕是李府的苦苦哀求,李隆基也并不愿意見。
李隆基啊,對死過敏…
而且自從王鉷死后,李隆基就越來越不待見李林甫了,這次李林甫將死,李隆基心里也沒什么感覺了。
李林甫的病越來越重,終于在上元節前一天咽了氣。
上元燈會,是長安最熱鬧的節日之一,整個長安城都掛滿了燈籠,而李林甫府,則是掛上了白燈籠…
長安城中,有人歡喜有人憂,安祿山之流,清流們自然是歡喜不已,而那些李林甫的黨羽,則是憂愁至極。
當李泰初走進李府,看到玻璃棺材里面的李林甫時,心中感慨不已。
他撫摸著棺材,心中默默地說道:“一路走好,這也算是個體面的死法了,放心,到時候,會有人去陪你的。”
李泰初參加完葬禮以后,就迅速離開了李府,回到家中后,從齊王府,來了一封信。
信的內容很簡單,只有一個數字1。
李泰初明白,他,還有李倓,以及許許多多人的那個機會,來了。
上元佳節,人人皆賞燈,燈會開前后三日,燈會結束后,所有人都意猶未盡,可是宵禁依然被不折不扣的執行了,長安城再次安靜了下來。
不過,長安城的燈會雖然結束了,可大明宮中,還在開著。
燈會中,王公貴族們還沉迷于燈謎中,可突然下起了雨,露天燈會只好改在了一座座偏殿里面。
偏殿位置在靠近皇城的地方,也就是大明宮西。
李泰初一襲白衣,慢慢的喝著酒,看著眾人熱鬧的猜著燈謎,那些宦官們賣著各種小物件,臉上露出一絲嘲諷,只覺得好笑。
大唐立國百年,這些人啊…除了享受榮華富貴,還給大唐帶來了什么?這其中的大部分人,不過是躺在身為大唐開國的先祖功勞簿上,混吃等死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