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玄禮的怒意李泰初并未放在心上,
他雙手杵在桌子上,看著桌子對面的陳玄禮厲聲道:“龍武,羽林二軍軍備懈怠,人數不過數萬,天下藩鎮之兵五十萬,外重內輕,你可還記得太宗之時天下是何模樣!若此事不可稱為大禍,何為大禍?”
陳玄禮怒氣頓時去了一半,他看著神情激動的李泰初,瞇起了眼睛,道:“這等事,不是我能管的,你若真一心為國,我可入宮,上奏圣人。”
李泰初沉聲道:“安祿山,平盧范陽兩鎮節度,麾下兵馬逾十萬,他信仰拜火教,自稱光明之神的化身,藩鎮的藩兵胡將們皆團結在他旗下,若其反,敢問大將軍,龍武,羽林二軍可否御敵與長安外?”
陳玄禮怒氣半分也沒有了,反而陷入了沉思。
“安祿山向圣人要什么,圣人沒有不答應的,若安祿山再要兩個節度使之職,大將軍能保證他會像我義父一樣主動辭去另外兩個嗎?”
“…不可能。”陳玄禮放下茶杯,嚴肅了起來:“老夫快七十歲了,還從未見過有掌控權利,而主動放棄之人,就算是你義父王忠嗣,也只是因為掌控不過來,不能壓服河西,隴右的藩鎮之兵,才主動辭去了河東,朔方節度使之職的,不是四鎮,若安祿山掌三鎮之兵,心中也必然會有別的想法。”
李泰初心中微微一笑,此時,談話節奏已經被他掌握了,陳玄禮并非不精明,只是這種縱橫家的套路,實在是太容易掉進去了,事實證明,能流傳千年的,肯定是經典。
李泰初行禮道:“今日我來,便是為了此事,圣人身旁,奸佞不少,當年圣人登基時,是何等的英明神武,可惜…”
李泰初嘆了口氣,沒有繼續說下去,再說就要過界了。
陳玄禮也嘆了口氣,然后示意李泰初繼續說。
李泰初開口道:“義父一心為國,想必大將軍應該清楚,今日,義父讓我離開長安,說他想與您聯合,清君側!”
“什么!”陳玄禮震驚起身,直勾勾的看著李泰初,這話,簡直就是石破天驚,足以動搖國本的大事!
漢景帝年間,御史大夫晁錯向皇帝上書,建議削藩,為漢景帝所采納。
而當時的各藩國中,以吳、楚的實力最強,吳王劉濞為了保住自己的實力,糾集了包括楚國在內的七個藩國,以“誅晁錯、清君側”為名,發動叛亂,史稱“七國之亂”,漢景帝為了平息叛亂,只好將晁錯殺掉,但叛亂并沒有因此而停止。
前車之鑒,陳玄禮怎會不知,所謂清君側,根本就是叛亂!無論成敗,名聲盡失不說,就連生死都堪憂,陳玄禮抱著龍武大將軍的鐵飯碗過了這么多年,怎么可能愿意去做這等事情。
李泰初看到陳玄禮反應,心中一定,此人忠則忠矣,但年齡大了,膽子也小了,根本沒有太多為國盡忠的心思,更想得過且過。
倒不是他缺乏對李隆基的忠心,只是眼下大唐四海承平,他認為清君側這種事情根本沒有必要,而且心中總是有僥幸心理的,畢竟若不是李泰初知道未來的歷史發展,他也不相信,如今這般繁華,強大的大唐帝國,會很快就落寞下去。
大抵君子眼中,天下人中君子總是占據多數,王忠嗣錯誤的估計了陳玄禮的心思,如果說,讓陳玄禮與他一起上奏李隆基,請誅李林甫,安祿山等人,陳玄禮說不定咬咬牙就干了,但是清君側這種事情,陳玄禮想都沒想過。
李泰初放心了不少,旋即開口說道:“義父心意已決,不知大將軍怎么想?”
陳玄禮臉色略顯難看道:“此事…還得從長計議。”
李泰初心中一定,妥了,他最怕的就是陳玄禮如王忠嗣一般,不但死忠還愿意真的去死,那就蛋疼了。
李泰初開口道:“如今我與義父已然翻臉,義父不愿見我,我也阻止不了他,若義父上門,希望大將軍能阻止義父,此事風險太大,就算成功了,安祿山掌管平盧,范陽多年,黨羽不少,恐怕安祿山之死反而會讓他們瘋狂,到時兩鎮大亂,就大事不好了。”
陳玄禮點點頭:“此事我自然知曉,你放心。”
說完這話,陳玄禮突然感覺到一絲違和,等一下,到底自己是龍武大將軍還是這個小子是龍武大將軍?
陳玄禮看著李泰初,眼中透露出一絲驚訝,此子日后必非池中之物,如今手上沒有掌握絲毫權利,便可攪動風云,日后大權在握,那還得了?
陳玄禮沉思片刻,然后開口道:“此事,我必阻攔王將軍,你且放心,等這段時間過了,王將軍心中應該也會安定許多,到時候也不會再有這個心思了。”
李泰初頭疼的說道:“大將軍不懂,義父心疾異常嚴重,雖然現在看起來沒有絲毫毛病,但是若心疾不好,遲早有一天會死于床榻之上,要治義父心疾,非得派他去鎮守邊境,圣人施恩或者是李林甫等人受到懲處,除了在三個法子,恐怕再無他法了。”
陳玄禮眉頭一皺,道:“或許,我可以帶他去見圣人一次。”
李泰初大喜,連忙行禮道:“多謝大將軍,若義父心疾痊愈,日后泰初必有重謝!”
“重謝就不必了。”陳玄禮笑呵呵的摸了摸白須,道:“我一見你,便覺得心中歡喜,像極了我一個戰死沙場的孩子,只是太像,剛開始心中又有些傷懷,因此語氣不太好,泰初可理解?”
“自然!”李泰初心知,這是陳玄禮為了結個善緣故意說的,但是他并沒有拒絕的意思,若真的和這個龍武大將軍攀上了關系,雖然日后必然要照拂一二,但是對現在的他來說,這是一個好消息。
李泰初干脆順著桿子往上爬,行禮道:“我一見大將軍,也覺心中歡喜異常,若將軍不嫌棄,我可常來拜訪,雖不能認大將軍為義父,但泰初必以義子之禮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