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勞蒂亞邁著悠閑的步子繞開時,杜麗·楊已經不在光線所照亮的地方了。
現在這里又恢復寂靜——充滿著雜亂呼吸聲的寂靜。
這里只剩下他和那個古怪的女妖。
“別再耍花招了。”蘇和央轉動頭部試圖看清更多的東西,“盡管我不明白杜麗·楊為何會那樣說我,如果她是出于真心,那么顯然是因為她忘恩負義。”
“忘恩負義嗎?”
克勞蒂亞的聲音從他后腦勺上面的位置發出來。
“在您看來,恩與義應當怎么還?”
“當然是等價。”
“怎樣是等價?蘇和央先生的等價,恐怕與別人想的很不相同吧?”
“你又憑什么這樣說。”他壓低聲音道。
女人渾然不在意他的情緒。
“不憑什么。我做事情,從來不憑什么。”她忽然湊到他耳朵邊上,輕聲說,“甚至像現在這樣在玩游戲的時候,都只能由我來制定規則。”
蘇和央有些不安起來。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討厭她的原因。
她過于危險。
她的危險超過正常人的邊界。她的語氣、笑容,令人聯想到新聞里的連環殺人犯和無差別殺人狂。
她或許真的是會做出這種事的危險之徒。
蘇和央是生來聰明強勢的人,他敏銳地與她不和。
“好了,不談我了。您怎么想,對我而言也無關緊要。”女妖說,“有請第二名原告上前。”
她這樣說完后,從寂靜的黑暗里傳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響。
當他疑惑于聲響的來源時。
從他面前,低矮的地面上,出現了一只小小的灰色老鼠。
那輕微的窸窸窣窣的聲響,正是它快速爬行發出的聲音。
當它來到光圈照亮的范圍內時,它的腳步稍微慢一些,爬動過來,在距離蘇和央四五部的距離外停下,抬起上身,并在后腿上坐下。
“您好。”
克勞蒂亞笑著,把上半身探過蘇和央的肩膀,沖著小灰老鼠笑著點頭。
當她把身體重新收回去時,蘇和央能感覺到她那異質的翅膀所扇起的微風。
“你殺死了我的母親。”那只小老鼠看著他說。
他猛地呆住了。
究竟是因為從老鼠口中吐出了人言,還是因為老鼠所說的話,從而驚訝到幾乎停止思考,他分辨不出來。
“你殺死我唯一的母親。”灰色的老鼠重復道。
那是尖細而清晰的人聲。
自己是不是已經瘋了?
蘇和央想。
或許,自己是被注入了致幻劑嗎?不然老鼠怎么會開口說話?
“這是幻覺…”
他喃喃自語,安慰著自己。
“在這里,您沒有保持沉默的權利哦。”女人說著,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蘇和央突然發現那不是人類的手。
細瘦修長到過分的、漆黑的手指,指甲尖而彎曲,刺入他的衣服,讓胸口皮膚感到按壓的疼痛感。
如果是道具,未免做得太真實。
如果是他的幻覺——這點他尚不能確定。
那只手在他的肩上按著。
蘇和央渾身掠過一陣寒顫,意識到克勞蒂亞·墨菲斯托或許是一個異能者。
異能者在這個社會是屬于“隱性”與“黑暗面”的存在。猶如各式都市傳說,伴隨著非科學的、神秘的陰影。傳聞里有提到過異能者遠超普通人類的一些特性。許多作家以借此寫過書籍,以陰謀論角度、或以神學角度、或以科學角度…
前兩年藍色魚骨寫過一本以“異能者”為主角的驚悚小說。
其中關于畸形怪物的描述當時在社會上引起一陣轟動。
后續風波暫且不提,但給人留下的印象之深刻可見一斑。以至于蘇和央現在回憶起其中的片段,都能夠感受到攀沿著脊髓而上的恐懼感。
“你殺死我們的媽媽。”小老鼠繼續說,“是你讓我們失去了成為‘正常人’、獲得快樂的權利。”
陌生的聲音,耳熟的說話方式。
以及這句話他似乎在什么地方聽到過。
是從蘇青口中嗎?
蘇青曾經在家里指著他的鼻子叱罵、咆哮,說,“是你害死媽媽,是你毀掉了我和妹妹的幸福,你以為自己是主人、是救世主嗎?不,你是騙子、是殺人犯、是魔鬼!”
啊,多么不知感恩的孩子。
而且居然還流眼淚。
既頑劣又懦弱…
“我可從來沒有打過老鼠。”蘇和央冷笑起來,“那樣骯臟的東西,我不愿意碰。”
灰色老鼠圓而亮的黑眼睛眨了眨。
“不,是你殺死了我們的媽媽。告訴我們,你把她的身體藏在了什么地方?”老鼠昂起腦袋,“回答我,混蛋!”
以老鼠小小的身體而言,那是很響的吼聲,飽含憤怒。
蘇和央不屑地斜睨著這只小小的動物。
他討厭老鼠。
“如果我真的殺過老鼠,那它的尸體肯定早就被扔進垃圾桶里,早就發臭腐爛、或燒毀掉了。”他笑著說。
“你打了她的頭吧。”
忽然,從小老鼠嘴里發出了語調語氣孑然不同的聲音。
那個似乎更加柔和的聲音緩慢而平靜地說:“你在你的書房里打她。因為你不允許任何人擅自進入你的書房。而那天,她卻進去了。”
“我的書房里從來沒有進過老鼠——”
他猛地頓住了。
他終于意識到什么。
小灰老鼠繼續在空曠安靜的廠房中央說道:“那天你打她的時候,她反抗了你。雖然說是‘反抗’,其實也不過就是喊叫得很大聲,并且想要逃走而已。盡管如此,你卻無法忍受、不能原諒。你打破她的頭以后,有很多很多血流出來。”
蘇和央的喉嚨震顫起來。
老鼠繼續用平靜的、纖細的話語說:“你或許是意識到,這樣的傷會被別人察覺。于是你就更加生氣了。那時候在你眼里,媽媽根本就不是人,而是牲口和玩具吧。所以你把她殺死、弄壞,抹除掉了她的存在。”
小老鼠彎下它毛茸茸的腦袋,用細小的、粉紅的手觸摸左眼之上的額頭。
“就在這里。好痛…非常非常痛。還有這里。”
它用另一只撫摸自己毛茸茸的腹部。
“被踢了好多下。感覺胃袋都破掉了。牙齒也在咔哧咔哧地搖晃。眼睛里全是血,頭被砸暈,根本跑不了。”
它形容得那些真切,仿佛曾經真正身處那間書房,被打死,被拖拽,流下一地鮮血。
小老鼠圓圓的眼睛展露不出任何表情。
它就那樣直直地望著他。控訴他曾經對“它”做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