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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百五十九.周五的傍晚

  卡捷琳娜望著逐漸下沉的夕陽,享受著這一時刻。

  夕陽微微燒灼著她的皮膚,而她不吝用鮮血填補上這些損耗。她此刻的等待是甜美的。當她透過窗子,看到灰色青年已經來到347號廠房大門口外時,她笑了,立刻站起身。

  而這時候蘇和央正朝她走過來。

  “要回去了?”他問她。

  卡捷琳娜點點頭。

  “本來你要是不急著走,可以和杜麗對一對明天的臺詞。”這句話的意思當然是,你應該留下來。

  但卡捷琳娜這次不可能依從。

  她干笑著,說自己必須走了,約好的人已經在等她。

  說著,為了保證自己說話的真實性,她指了指樓下。

  蘇和央便探過腦袋,越過她的肩膀而往下看去。

  片刻后他重新站直身子。

  他的神情里帶有不加掩飾的不滿。

  “你是急著與他約會?”

  克勞蒂亞愣了愣,隨即慌亂回答:“是的。我是要和他去…去吃晚飯。”

  “和這樣的…”

  蘇和央閉了閉眼睛,假裝自己不想表達得太過不屑、直接。

  但他開口說話時則全然不是這個意思:“你還年輕,不需要急著與男人約會——何況是那樣的年輕人,他能帶給你什么?你這么美貌,前途無量…罷了,你這樣年輕,年輕人總是無意間糟蹋自己的人生。”

  她低著頭,微弱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而男人繼續道:“我上次問你要不要參加那個聚會,你為什么不愿意去?他們都為這部電影投資了很多,他們都是真正具有慧眼的投資人。卡捷琳娜,你本應當和我一起去的。”

  男人所說的,是所謂的“投資人聚會”。

  蘇和央告訴她,投資人為了“了解拍攝進度”,偶爾會舉辦這樣的聚會。這是很正常的事,帶著主角去參加也再正常不過。

  但如若真是如此,為何他不帶依文去,也不帶杜麗·楊去呢?

  卡捷琳娜的確涉世未深,但她很清楚“聚會”可能帶有更多含義。

  她不愿意再淪為人偶了。

  她想要與那個灰色的青年約會,想要走在微風陣陣的穆特河邊。

  而不是在這里,聽著男人的威脅。

  “如果你總是這樣,以后誰還愿意與你合作?你可能不夠明白,你們這些年輕演員的命運不是在像我這樣的導演手里,更不是你們的小小經紀人,而是那些…”

  “抱歉,先生,我真的必須走了。明天見。”

  她打斷他,腳步輕快地躍下一級級樓梯,感到自己自由起來。

  兩小時前的午后,寂靜無人的街道上,蘇青看著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嬌小女人。

  她身穿白襯衫和套裝裙,看起來是個高級辦公室里上班的白領,然而她莫名其妙就出現在了這條道路上。當時他甚至直直撞到她。而且她一出現,就如同陰影臨世,他牽著的斑點狗開始低伏咆哮。

  她看了那條大狗一眼,絲毫不慌張。

  “您好,”她重新與他對視,說,“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我是…”

  斑點狗仍然狺狺大叫。

  或許是覺得斑點狗實在太吵,女人鮮紅色眼睛朝下一瞥。

  犬吠聲霎時停了下來。

  與此同時蘇青也感到一陣戰栗。

  接下來,女人又沖他露出公式性的熱情微笑:“我想你見過我的。我叫做克勞蒂亞·墨菲斯托。我就單刀直入地說了,你的口袋里裝著什么?”

  女人又高興地自言自語:“單刀直入,有點雙關的意思!”

  蘇青覺得她像一個瘋子。

  一個充滿暴力、臆想、以及真知灼見的洞察力的瘋子。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女人接著說。

  他猛地后退一步,諷刺地笑起來:“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而且,我還必須阻止你。說來也是難過呀。”

  “你說什么?”

  女人將豎起食指搭在紅唇上,搖了搖頭:“噓…或者,難道你希望小七十二聽到我們在這兒大吵大鬧嗎?”

  七十二…

  蘇青下意識朝兩邊的草叢看去。草葉在沉寂的微風中輕微搖晃。他沒有看到那只小小的灰色身影。

  “它們白天通常都在休息。”克勞蒂亞說,“不過可能難免會被吵醒,是吧。”

  他吞咽了一下,感到難以名狀的緊張。

  說不準這時候七十二應當出現在他身邊才對,不然,他不知道這個女人會對他做什么。報警嗎?

  他在347號廠房里見過她,推測她是其中兩個演員的經紀人,后來她做自我介紹時也的確那么說了;他在七十二的身邊見到她。但那時候她的神情與現在截然不同,就好似剝下一層外皮,然后變成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她現在是拿出了威壓在脅迫他,要求他聽話。

  這種雙面性令他不可避免地回想起自己的父親。

  反胃感霎時間涌上來,而女人則拍了拍他的背。

  “上車,我們去別的地方聊。總之你今天別想執行任何‘瘋狂’的計劃。”

  女人帶他去了一家中餐館的包廂。

  “這是我最喜歡的餐館。”女人說,“天哪,他們的鹵鴨和包子真是一絕,為了這個,人類就不該毀滅。”

  他們坐在包廂里。

  大概因為女人是高級會員的緣故(或者別的什么緣故),連成年斑點狗都被允許入內。

  然后接下來的半小時里,女人沒有威脅他、或是做些別的,相反,她開始大倒苦水。

  “你看我,今年三十二歲,說年輕還年輕,說不年輕的話,是的,對于女人的生理周期而言也不算很年輕了。我沒有結婚,沒有孩子,唯一的愿望是成為一個真正的、優秀的經紀人,這是我從大學時代開始就有的夢想。對了,吃,這個蟹黃小籠包你肯定喜歡——”

  女人把一屜小籠包推到他面前。

  他吃了一個,味道果然很好。

  雖然被包子里頭的汁水燙到,但還是鮮美的滋味在舌頭上占了上風。

  看到他的表情,女人笑了起來。也動起調羹筷子。

  她一連吃了三個小籠包,才接著說:“你瞧,我也曾經年輕過,有許多邁不過去的坎,很多事情都看不清楚。我想花點時間給你講一個小故事。你愿意聽嗎?”

  伴隨著這個詢問的,是她抬起來的水潤的大眼睛。

  蘇青差點忘了幾十分鐘前這個女人狡黠而陰狠的樣子。實際上他吃了幾個美味無比的包子后,確實也已經忘得差不多。

  他的斑點狗安適地躺在沙發上,也顯得很不記仇。

  蘇青望著女人漂亮的眼睛,點了點頭。

大熊貓文學    世界上最后一個巫師